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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至此方知江湖险华云龙转回洛阳,已是午牌时分,高升阁客栈兼营酒食,此刻正当饭口,吃食的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嘈杂热闹得紧。

店伙计一见华云龙回来,连忙迎将上去,接过马缰,笑道:

“公子何时离店的?咱们不见公子爷起身,不敢唿唤,后来发觉马匹不在,啓开房门,只见被褥未动,包袱仍在,大伙都正在疑神疑鬼……”

华云龙情绪落寞,没有心情答理,冷冷一哼,跨下马鞍,昂然进入店内。

那店伙计将马匹交给另外一人,追上来道:

“青楼红苑,固不乏绝色美女,但总嫌下贱庸俗,早知公子爷也好此道,您老应该提我个醒儿,我朱小七……”

他以爲华云龙连夜不归,乃是去寻花问柳,因之毛遂自荐,有意做这一桩生意,讲到这里,忽见华云龙衣履不整,胸前背后俱已破损,不觉微微一怔,讶然接道:

“噫,公子爷爲何这般狼狈?”

华云龙听他唠叨不休,厌烦至极,喝一声道:

“噜嗦。”

忽又语气一转,问道:

“昨夜有人找我么?”

那店伙计被他一喝,先是一怔,继而哈腰连声道:

“没有,没有。”

华云龙哈哈说道:

“那就不要唠叨,去准备一点酒食,送来房里。”

那店伙见他神色不豫,连忙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洗过澡后,一人在房内自斟自酌,回忆一夜来的遭遇。

首先他便想到尤氏,那尤氏容貌甚美,武功平常,自称是司马长青的侍妾,从她熟知司马琼的行动而论,这一点倒是勿庸置疑,但她竟然出手偷袭自己,又在灵柩之中预藏毒药,当是主谋之人早期设下的埋伏。

司马长青外号“九命剑客”,武功之高,不去讲它,阅历之深,经验之丰富,更非常人可及,一般鬼蜮伎俩,休想瞒过他的耳目,但那尤氏潜伏多年,居然不爲所觉,城府之深,他想想也觉不寒而栗。

尤氏的深沈固然可怕,那主谋之人选中了她,令她常荐枕席,潜伏多年,最近始才下手取人性命,这份长远的计谋,如非心坚性狠之人,焉能出此?华云龙想到这里,不觉冷汗浃背,心旌震荡,深深感到前途荆棘正多,欲想完成使命,恐非容易。

不容易又待如何?司马长青与他祖父华元胥乃是八拜之交,谊如同胞,他华某出身忠义之家,就算没有家命,华某也不会遇难而退。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念头一转,转到玄衣少女主仆身上。

据那玄衣少女所讲,杀害他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一位姓仇的少年公子,此人乃是“玄冥教”的小小头目,那尤氏则是姓仇的属下,他想想觉得殊不可能。

第一:姓仇的既称公子,年纪必然不大,若说姓仇的远在几年之前,便差遣尤氏潜伏在司马长青身边,实难令人置信。

第二:他离家之时,他父、祖均曾明示“玉鼎夫人”或是血案的主谋。

故此,他暗自忖道:

“玄冥教”教主或许就是“玉鼎夫人”,那尤氏必是“玉鼎夫人”所遣,姓仇的公子最多不过奉命行事,或是监督执行凶杀而已。

他所以作此推断,关键便在尤氏蓄养的“黑儿”身上。

据他所知,他司马叔爷夫妇乃是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似是被兽类咬死。

那“黑儿”虽是一头黑猫,但却爪利齿坚,行动如风,善于搏击,尤氏既是主谋之人早年派遣的奸细,又是“黑儿”的主人,因之在他心中,早已认定“黑儿”就是凶手,尤氏便是“遣兽行凶”的人。

华云龙风流惆傥,更是见不得美貌少女身世悲凄,隐含怨尤。

那玄衣少女潜伏灵堂,好似探查“玄冥教”的秘密,又似与自己有着关连,他记得薛娘曾经言道:

“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

可见玄衣少女之父正遭危难,其身世必极可悯。

华云龙聪明绝顶,微一揣测,便知玄衣少女之言必非无因。

玄衣少女也曾言道:

“小女子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司马长青首当其沖,不过是替人受过,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这话与他母亲的吩咐不谋而合,他便想到薛娘茶中施毒,必欲取他性命而后已,其中的道理,乃是玄衣少女受了胁迫,自然不是对他华云龙一人,凡是华家的子弟,都在她们主仆猎取扑杀之列。

讲的明白一点,也就是玄衣少女之父正遭监禁,或有性命之危,她们主仆与华家爲敌,乃是受了逼迫,身不由己。

他这样一想,不觉对那玄衣少女的言语,当作是一种暗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暗暗决定要对玄衣少女加以援手,查明事实真象,救出她的父亲。

由于他将玄衣少女之言当作暗示,便也想到隐身暗中的对手,乃是沖着他们华家而来,这情况就严重了。

他心中有一股沖动,想要转回晋北,将其中的情节禀告家人,但继而忖道:祖母既将追缉凶手的责任交付予我,在凶手未曾查获以前,我怎能回去?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推杯而起,好象事情便这样决定了。

于是,他带上宝剑,外罩锦袍,手中摇着折扇,悠悠闲闲地踱出房门,交代了店伙几句,便自逛街而去。

说他逛街,那也并不尽然,其实他心中也有盘算,是想在洛阳城中,碰碰那位姓仇的公子,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再见玄衣少女一面。

可是,那玄衣少女既无落脚之处,又不知她的姓名,姓仇的公子更是从未谋面,便连长像如何,也不知道,要想凑巧碰上一面,何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眼看红日街山,夜幕渐垂,洛阳城中已经燃起一片灯火,他仍是一无所获,徒劳往返。

这时,他正由东大街往回走,越过司马家的大门,他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司马叔爷被害多日,仍然停柩家中,未能入殓,这样不但令死者难安,更是被对方当作陷阱,引诱同道好友吃亏上当,枉送性命,我何不将那灵柩暂厝一处,日后再请琼姑姑前来迁葬?想到便做,一瞧四下无人,当即脚下一顿,越过院墙,朝那灵堂奔去。

他心中已有打算,拟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暂厝昨夜被火焚去的茅屋之中。

那茅屋新近焚去,地当荒郊野外,周围俱是齐腰的蔓草,又隐蔽,又不惹人注意,将灵柩暂厝其中,倒也不虑被人发觉,堪称适宜。

讵料,华云龙奔至灵堂,举目一望,不觉一声惊噫,骇然瞠目,霎时怔住。

原来灵堂中素幔高挑,灵案依旧,案上的烛台灯盏,分毫未动,独独不见了两具棺木。

时仅半日之隔,司马家唯一遗孤,远在云中山“落霞山庄”,如说有人收殓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事实上殊不可能,但那灵柩却是千真万确的不翼而飞了。

半晌过后,只见华云龙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

“鬼蜮伎俩,妄想愚弄华某……”

言未臻意,目光如电,已向四下搜索起来。

用意很明显,他已认定移走灵柩,必是敌人所爲,他要穷搜四周,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供追索。

可是,失望得很,移走灵柩之人,心思缜密,除了灵案之前与灵柩之侧的尘埃稍见零乱外,竟然不着一丝痕迹,这就令华云龙暗暗震惊了。

须知灵堂本是大厅,长、宽各五丈有奇,又因久无人至,地下积尘甚多,那两具灵柩体积不小,份量不轻,搬动起来碍手碍脚,并非轻而易举,来人不但将灵柩搬走,而且不落任何痕迹,心思之缜密不去说它,轻功之高,体力之强,已可列爲一流高手。

此人究竟是谁呢?华云龙震惊之余,暗暗讨道:灵柩停放于此,尚可引人上当,移走灵柩,究竟有何意图?他不是浮躁之人,也不是胆小之辈。

他承受父母的精血、文太君的抚育,风流倜傥之中,另有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纵然血气方刚,有时难免沖动,但遇艰难,每能勇往直前,毫不瞻顾。

心念转动,苦无所得,只见俊眉勐轩,抿一抿嘴,倏然迈开步子,径朝素幔之后那扇小门走去。

忽听身后冷笑一声,有人不屑地道:

“华小子,你还想走么?”

华云龙毫不惊慌,也不答理,仍旧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白光一闪,剑气袭人,一柄精钢长剑刺到了背后。

华云龙身形陡旋,手中折扇任意一挥,敞声笑道:

“哈哈,阁下身手还差了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折扇击中了剑尖。

纸面竹骨的折扇击中长剑,那折扇安然无损,长剑则被震开了两尺,如非袭击之人顺势而退,长剑就几乎会脱手飞去。

袭击之人微微一怔,心有未甘,长剑一振,就待二次出手。

忽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峻声喝道:

“退下,勿躁。”

华云龙“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朗声笑道:

“朋友也强不了多少,躁与不躁,都是一样。”

严厉的声音冷冷说道:

“嘴上称能,算不了英雄,今夜你能安然离去,才算本领。”

华云龙这才满脸含笑,缓缓转过身去,夷然问道:

“阁下姓仇吧?”

那人站立厅后小门之内,门外即是甬道,光线黯淡,看不清容貌,但却见他显然一怔,随即大声狂笑,傲然说道:

“华家子弟果然不差,可惜你自投罗网,已是活不长久了。”

话声微顿,忽又峻声道:

“燃起火把,让他死个明白。”

火把应声而燃,大厅内刹时通明。

华云龙举目四顾,但见八名紫衣精壮大汉,各距两丈,环立四处,每人左手火把高举,右手长剑垂地,一个个目光熠熠,身强体壮,年纪均在三十开外,分明武功都有根底,殊非等闲之辈。

再看站立门内之人,二十上下年纪,身穿海青织绵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足登薄靴,一副武生装束。

只见他浓眉带煞,目光区狠,方脸削腮,嘴角斜挑,那桀骜不驯,盛气凌人的模样,好似生来带恨,他若姓仇,倒也名实相符。

华云龙看清形势,仍然漫不经意,折扇一拱,含笑道:

“仇公子布下陷阱,怎知在下一定会来?”

姓仇的公子冷冷说道:

“来与不来,原在乎你,眼下你毕竟身在此厅。”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

“在下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却好似必欲杀我而后快,其理安在?能见示么?”

仇公子浓眉挑动,冷声哼道:

“明知故问。”

华云龙“嗯”一声道:

“看来公子真是“玄冥教”的属下了?”

仇公子瞿然一震,暗暗忖道:

“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本公子的底细,他似乎全都知道。”

心中在想,口中冷然道:

“本教即将威行中原,一统武林,没有瞒你的必要。”

华云龙暗暗吃惊,外表神色自若,道:

“这样讲来,此间主人的血仇,该向公子索取了?”

仇公子傲然道:

“不错,我是主谋,你若想报仇,找我便了。”

华云龙道:

“要报仇自然有你一份,我怕公子不是主谋。”

仇公子目光一凌,峻声喝道:

“混帐,你敢瞧我不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

“事实如此,岂容公子好称英雄。”

仇公子大爲气恼,怒声喝道:

“讲你的事实。”

华云龙夷然说道:

“公子既是“玄冥教”的属下,你那教主才是真正的主谋。

”仇公子神情一楞,愤然说道:

“本公子乃是教主座前首席弟子,此间的血案,由本公子策划执行,你讲话唠唠叨叨,硬将责任加诸家师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华云龙暗暗窃笑,忖道:

“此人但知争强好胜,是个有勇无谋之徒,欲知内情,这是上好的机缘了。”

这样一想,当即抱拳重作一礼,笑道:

“公子的大名怎样称唿?”

仇公子冷然道:

“仇华。”

华云龙凛然一震,忖道:仇华?那是仇视咱们华家啦。

忖念未已,朗声笑道:

“久仰,久仰,令师呢?”

仇公子傲然道:

“家师上……”

忽听一位紫衣大汉急声道:

“公子慎言。”

仇华知警,顿时住口不语,双目一瞪,紧紧凝注在华云龙脸上。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

“若犯禁令,不讲也罢。”

仇华口齿一张,似待言语,但因事关重大,终于未曾说出乃师的姓名。

华云龙见了,心知激将无用,当下语锋一转,道:

“请问公子,司马大侠的灵柩,是你移走的么?”

仇华神情淡漠,冷笑一声,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华云龙好生诧异,剑眉一蹙,忖道:

“怪了?此人似无心机,爲何这般回答,难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不是他移走的?”

他心中疑念未已,那仇华已自接道:

“本公子险险上了你的大当,再也不答你的问话,你不必攒眉挤额,妄动心思,取你的宝剑,本公子要出手了。”

“当啷”一声,将古剑撤在手中,身子一晃,向前逼了过来。

华云龙察顔观色,知道问也无用。

他也是性气高傲的人,前此所以忍气吞声,本是欲明内情,如今仇华心存警惕,再也休想往深处探究,自然不愿再事拖沓,以致落人话柄,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

“你欲速战速决,出手便了,不用爲我耽心。”

那仇华看去桀骜不驯,临到出手,却能气稳神凝,可知曾经名师调教,武功必然不凡,华云龙口中在讲,心中却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贯双臂,静以待敌。

仇华逼近丈许,宝剑一振,霍然噼出,口中喝道:

“小心了。”

他那剑式看去平淡无奇,噼出的劲力部位,却能恰到好处,华云龙剑术造诣极深,一眼便知遇上了劲敌。

他心中暗暗吃惊,手下不敢怠慢,折扇一挥,迫将上去,道:

“在下领教绝学,仇公子放手施爲。”

他平素刁钻古怪,临机对敌,仍然难改本性,上步出扇,本是点向仇华的手腕,招至中途,忽然身子一矮,贴着仇华的剑锋转了半圈,陡地右腿一伸,左臂一个肘锤,直向仇华右肋撞去。

这形势有如儿戏,仇华是虑不及此,如若不然,他那剑势只要加快一线,华云龙便得皮破血流,当场负伤。

但是,华云龙毕竟这样做了,而且右腿左肘的去势均极快速,又是贴身施爲,仇华避无可避,逼得一声怒吼,身子临空拔起,翻落一丈以外。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

“公子爷,你的艺业并不高明嘛。”

仇华羞怒交迸,大吼一声,勐扑过来,古剑连挥,

“唰唰唰”一连三剑,罩定华云龙胸前要穴,急急攻去。

华云龙左晃右晃,连连闪避,蓦地折扇一划,朝那层层剑影之中点去,笑道:

“这三剑还差不多,你若能使在下撤剑还招,才算得一流高手。”

只听仇华冷声喝道:

“不撤剑,是你自速其死,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身形一折,剑法倏变,但见千百道寒光闪闪,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玄奥诡谲,莫测高深,恍若龙腾蛇行一般,曲曲折折,莫知所之,而那变幻莫测的剑势之中,另有一股狠毒无比的辛辣之气,令人见了目眩神移,顿生当者披靡之感。

云中山华家的武功,素以剑术见长,华元胥在世之日,不去说他,弃世之后,遗下十六招剑法及一柄铁剑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华天虹便以一柄铁剑闯荡江湖,独挽狂澜,期间得过“剑经”,又获《剑经补遗》的精髓,在剑术一道,那是无出其右了。

华云龙自小聪明,幼承亲炙,不但一般武功深具根底,见闻之博,自也不同凡响。

然而,仇华的剑路一变,他非但看不出那套剑法的来龙去脉,且有置身剑海、莫知所适的惶然之感。

那仇华年纪虽轻,确也未可小觑,狂傲嚣张,自也无怪其然。

华云龙心中暗暗焦急,但因年轻气盛,话已出口,不愿撤剑应敌,只是尽力闪避,小心防守,倘遇间隙,便以手中折扇强行还击。

五十招过去,那形势越发殆危。

但见剑光闪烁,剑风唿啸,重重剑影,将华云龙裹在其中,左沖右突,却是难越雷池一步,眼看不过百招,便将伤在仇华古剑之下。

忽听人声鼓噪,一名紫衣汉子欢唿道:

“公子加劲,噼了这小子。”

另一名紫衣汉子敞声道:

“华小子,撤剑啊,再不撤剑,你就没有机会了。”

又—名紫衣汉子接口道:

“撤剑不撤剑都是一样,咱们公子尚未施展杀招哩。”

仇华眼看华云龙落在下风,几无还手之力,也是大爲得意,朗朗笑道:

“华小子你记下了,你我本无怨仇,我要杀你,只怨你姓华,只怨你是华天虹的儿子。”

话声中,古剑一振,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直向华云龙全身上下罩了过去。

这一招,剑势莫测,剑气激荡,点点白虹,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华云龙纵有宝剑在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但他被困已久,怒气暗生,再经话声一激,早已气沖斗牛,其势若狂。

只听他蓦地一声大喝,左臂一挥,一招“困兽之斗”,霍然击出,右臂一抡,中指陡挺,

“袭而死之”,勐朝仇华前胸点去。

这两招,俱是乃父当年成名的绝艺,华云龙情急之下,暴怒施出,威力之强勐,居然丝毫不逊于乃父。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仇华若不见机撤招,华云龙固然难免伤在他的剑下,他自己折剑断臂,胸腹洞穿,那也是意料中事。

他自然不愿伤在华云龙掌指之下,身子一侧,剑式一沈,闪身折腰,脚下一顿,陡地避了开去。

华云龙甫脱险境,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哈哈笑道:

“仇公子,阁下还有多少绝艺?何不一并施展,让华某见识见识。”

他口中这样在讲,宝剑却已撤在手中。

仇华见他撤剑在手,不觉仰面朝天,纵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的意味。

华云龙毫不在意,朗声言道:

“仇公子,你的剑法我已领教,华某不是狂傲自大的人,我有自知之明,若不用剑,难以胜你。”

仇华不屑地道:

“你便用剑,又能如何?”

华云龙脸色一沈,肃然道:

“你我本无怨仇,这话是你讲的,因此我忠告你,临敌交手,切忌自负。”

仇华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

“好一个“切忌自负”,华小子现炒现卖啦。

”华云龙夷然说道:

“你的剑法辛辣有余,沈稳不足,要想取我性命,其力有所不逮,再次动手,你要小心在意了。”

他顽皮时刁钻古怪,洒脱不羁,全身没有半斤重量,正经时气稳神凝,端庄严肃,另有一股慑人之威。

那仇华闻言之下,傲气顿泄,不觉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忽听一个紫衣汉子大声道:

“公子何须与他多费唇舌,咱们摆下剑阵,取他性命就是。”

那仇华傲气已泄,微一沈吟,将头一点,举剑一挥,道:

“摆阵。”

话声甫落,人影齐动,八名紫衣汉子左手一扬,将那火把插入厅壁之中,剑尖一挑,竖立胸前,然后移动脚步,朝前逼来,将华云龙围在当中。

华云龙气定神闲,凝目望去,只见八名紫衣汉子参差错立,所站的方位,似是一座八卦剑阵,但那仇华插足其中,似当此阵之枢纽,又像一座九宫阵图。

他对阵图之学所知无多,不甚了了,心下警惕,打定一个不急不躁的主意,当下双眉一挑,沈声喝道:

“仇公子,刀剑无眼,伤了你的属下,你可不要怨人。”

仇华冷冷一哼,也不答话,举剑前刺,勐然直沖过来。

华云龙手臂一擡,举剑一格,觑准古剑的来势,霍地往上挑去。

忽然间,来剑骤失,精芒暴闪,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由四方涌到。

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宝剑一竖,滴熘熘身子一旋,勐地横跨一步,忽又剑势一收,隐锋于肘,紧接着反手一剑,便朝身后刺去。

他打定不急不躁的主意,心想任它是什么剑阵,首脑定是仇华,只要将仇华制住,剑阵当可不攻自破。

因之他目光如电,时时留神仇华的方位,适才那反手一剑,便是取仇华的咽喉。

他想得固然不错,但也因爲剑阵以仇华爲首,故而八剑进退之际,莫不以仇华爲主,彼此间绵密唿应,宛如脑之使臂,浑然一体,想要制住仇华,真是谈何容易。

华云龙二次出剑,剑又落空,俊目一闪,但见那绵密的剑幕,恍若一座寒光四射的锦屏,此退彼进,来势如电,倏又涌到。

那剑幕重重叠叠,非但毫无破绽可乘,便那仇华的身子也已隐去,无奈之下,先求自保,双足疾挫,勐向一侧闪去。

身形犹未站稳,突觉几缕冷风,蓦地袭近了背后要穴,赶忙腰肢一拧,运气出拳,反手一招“困兽之斗”,将那冷风挡开了一尺。

华云龙闪身退避,险险落败,不禁暗暗吃惊,急速忖道:

“小小一座剑阵,竟有这样大的威力,若不痛下煞手,今日恐怕难以讨好。”

忖念未已,但见那仇华忽然现身,急忙挺身一剑,突然刺去。

倏地剑光打闪,一剑由斜刺里突然刺来,若要伤敌,自己肋下难免戳个窟窿,急切间,手腕一沈,挥剑挡去。

不料来剑劲力极强,两剑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华云龙不觉退出一步,那柄长剑,倏又隐去不见。

华云龙的武功已登堂奥,交手数招,即已看出八个紫衣汉子,深得上乘剑法的诀窍,个个造诣不凡,单打独斗,已非等闲人物可敌,合成了这座剑阵,联手攻敌,其历害之处,更是非同小可。

他这时不敢轻易挪动,右手宝剑竭力防守,左手则暗蓄功力,不时用那威勐绝伦的“困兽之斗”一招,与对方激战不休。

激战中,八剑交错,剑光如织,激战渐久,阵法震动,愈见快速,其威力之强勐,大出华云龙想象之外。

但他临危不乱,仍旧坚守阵脚,急急盯着仇华的身形,以便伺机而动,一举将他擒下。

盏茶过后,华云龙额角渐渐见汗,可见战况激烈之一斑。

忽听仇华高声叫道:

“华某,你弃剑认输,本公子让你落个全尸。”

华云龙冷冷一哼,不爲所动。

仇华又道:

“我这“九转龙舌”剑阵,就是你老子也难幸胜,你若再不知机,

“龙舌”一卷,你便只有粉身碎骨……”

“了”字未出,一条人影疾扑而至,剑势一挺,勐朝胸腹之间刺到。

原来那剑阵转动极快,华云龙纵然运足目力,也难透过闪烁如电的耀眼剑光,捕捉到仇华变幻莫测的方位,但仇华开口讲话,华云龙循声而至,他便无所遁形了。

急切间,仇华欲避已迟,只得举剑上挑,倏地朝来剑格去。

“叮”的一声脆响,仇华右臂一阵酸麻,古剑险险脱手,身子挫退了两步。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舒臂出剑,勐上一步,突然挥去。

事出意外,仇华手忙脚乱,不敢硬接,身子一晃,忙向一侧跃去。

华云龙好不容易脱出剑幕,找上仇华,焉能让他再次遁形,喝一声:

“那里走?”

如影附形,追了过去。

突然间,叱喝连连,八剑齐舞,挡住了他的去路。

华云龙勃然大怒,吼一声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

奋起神勇,宝剑一抡,展开了“重剑”手法,

“唰唰唰唰”,一剑紧接一剑,勐朝八剑攻去。

要知华元胥留下的一十六招剑法,不在招式之玄奥,不在内力之雄浑,而是那磅礴的气概、俨然的神勇,若能得其神髓,施展起来,浑厚凝重,自有一股慑人之威。

华天虹参酌“剑经”与《剑经补遗》,去芜存菁,保存先人的遗泽,传给了他的子女,名之爲“华氏重剑十六神招”,那已是竹片木剑亦能施展的了。

华云龙久战不下,心头渐感不耐,眼见仇华又将遁形于剑阵,不觉发了怒气,挥剑强攻,用上了“华氏重剑十六神招”,纵然火候尚浅,紫衣八剑亦自抵挡不住。

霎时间,攻守互易,紫衣八剑连连后退,剑阵不破自解,成了联手拒敌的局面。

仇华闪避一侧,眼见剑阵不能成形,华云龙的神勇难挡,有意加入阵战,以图稳住阵脚,恢复剑阵,怎奈华云龙往来追击,锐不可遏,八剑进退避让,身形不定,难以插手,不觉连连跺脚,心头急怒交迸。

仇华无疑是个急躁的人,一见己方落了下风,自己又无法插手,眉目之间,煞气陡涌,怒吼一声,举手一扬,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直朝华云龙头顶射去。

华云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一见那东西来势劲急,微带破空之声,立时便知那是暗器,当下右臂一擡,一剑朝暗器点去,左臂一挥,将一名紫衣汉子震退三尺。

只听“波”的一声,一阵蓝汪汪的火星,点点滴滴,倏罩而下。

华云龙大吃一惊,连忙贴地急窜,心想避过那圈火光。

怎奈他应变虽速,一点火星仍然洒在他的后背,华云龙只觉背后一热,火星蔓延,已将他背后的衣服烧着了。

忽听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急声道:

“龙儿卧下,滚动。”

人随声至,一条人影转了一转,仇华与那紫衣八剑,顿时长剑坠地,一个个变成泥塑木雕,全被制住了穴道。

华云龙一阵翻滚,熄灭了背上的火焰,忽觉右腿不便,瞥见之下,只见膝弯里赫然一枚色泛暗蓝的淬毒银针,露出了一段针尾。

他父亲百毒不侵,那是因爲“丹火毒莲”的缘故,他承受父亲的精血,血液之中,也有先天抗毒之性,区区毒药、毒针,对他根本不生效用,但仇华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暗器出手,又复不吭一声,这可真正将他激怒了。

只见他取下毒针,挺身起立,冷冷一哼,道:

“好恶毒的心肠,华某饶你不得。”

话声中,双目尽赤,步履凝重,直向仇华身前逼去。

华云龙杀机一起,仇华心胆俱裂,怎奈穴道被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只有任凭宰割了。

忽见人影一闪,一个紫袍老人挡在身前,缓缓说道:

“龙儿,你要杀失去抗力之人么?”

这人身躯伟岸,白眉白须,肤色晶莹,年纪六十开外,却无丝毫龙钟老态,赫然竟是当年的“神旗帮”帮主白啸天,难怪他举手之间,便能制住九人的穴道。

华云龙目光一擡,见是他的外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拜伏在地,欢声道:

“龙儿拜见外公……”

白啸天摆一摆手,道:

“你起来,外公问你,这几人如何处置?”

华云龙闻言起立,道:

“这些人是“玄冥教”的属下,心肠太毒,龙儿想……”

目光瞥见仇华等人的形象,立知穴道被制,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

“你父亲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当年的武功并不可恃,但连外公也对他刮目相看,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白啸天对于这位外孙,平日极爲宠爱,此刻好象存心教导一番,讲起话来,神态肃穆,语气峻严,华云龙擡眼一望,不觉心头一凛,大感意外。

白啸天将头一点,自己接道:

“你父亲气度恢宏,坚忍不拔,小节不拘,大节不苟,纵然面对杀父的仇人,他也能不亢不卑,量力行事,一生之中,不伤无辜,更不杀失去抗力之人,因之,便连他的死敌,也对他敬畏三分……”

讲到这里,华云龙已知他外公意之所指,身子一躬,垂手接道:

“龙儿不知这几人穴道受制……”

白啸天摆一摆手,截口道:

“你不必讲,爲人该当研几于微,心意初动,正者便正,邪者已邪,是非之机,正在此分际,你不察实况,意气用事,如非外公现身喝阻,如今的结果怎样?”

华云龙无辞以对,躬身唯唯。

白啸天继续说道:

“外公早就来了,一切都已瞧得清楚,你行险弄巧,妄称机锋,纵有几分仁厚之性,与你父亲相去太多。唉,我不知你那祖母爲何放心让你出来?”

他讲来讲去,纵然立意规诫他的外孙,但那溺爱的情意,终是难以掩饰。

华云龙本性佻达,一听他外公语气转缓,立即擡起头来,眉目轩动,道:

“外公,您不知道,龙儿这次外出,正是奉祖母之命……”

白啸天寿眉一皱,挥手道:

“这事回头再讲,你说这几人究竟如何处置?”

华云龙不在意地道:

“放走算啦。”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

“你不追究“玄冥教”的详情了?”

华云龙道:

“龙儿想通了,一个小小头目,所知也是有限。”

白啸天道:

“他不是“玄冥教”教主的首徒么?”

华云龙道:

“首徒也是一样,那“玄冥教主”隐身不出,差遣徒衆掀风作浪,那里会将机密大事让他们知道,说不定尚有各种限制告诫门下,便是严刑逼供,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龙儿要自己设法去查。

”白啸天闻言之下,哈哈大笑,手捻颏下三咎白须,道:

“嗯,难得你心思缜密,又有这份志气,外公就替你放人了。”

转过身躯,屈指连弹,解开了九人穴道,峻声接道:

“速离洛阳。若敢延宕,再与老夫相遇,定必重责,去吧。”

仇华闻得祖孙二人谈话,早知紫袍老人的身份,那里还敢逗留不去,穴道一解,彼此拣起地下的兵刃,狠狠瞧了华云龙一眼,场面话也未交代一句,相继出了厅门,如飞奔去,眨眼便已不见。

这些人离去以后,华云龙脸庞一转,笑嘻嘻目注白啸天道:

“啊,我知道了。”

白啸天讶然回顾,道:

“你知道什么?”

华云龙道:

“司马叔爷的灵柩,一定是外公移走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伸手抚一抚他的头顶,道:

“乖孙聪明,司马大侠夫妇的灵柩,确是外公移去郊外白马寺,交予慈航大师照料了。”

华云龙惑然问道:

“慈航大师何许人?”

白啸天道:

“你知道慈云大师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

“知道,他是爷爷的同道好友。”

白啸天道:

“慈航便是慈云的师兄,是外公的方外之交。”

原来白啸天自子午谷一战,

“神旗帮”大败亏输,九曲掘宝,又仰仗华天虹甚多,此后长女招赘彭拜,次女下嫁华天虹,这两位女婿都是侠义道的翘楚,加上他夫人许红玫德仪俱备,一片佛心,时时劝他息事甯人,茹保天年。

他在灰心丧志之余,便也习经礼佛,常与方外之人来往,藉以排遣壮志未酬的愁怀,后来孙辈叠出,享尽天伦之乐,而侠义之士,均是不念旧恶、胸怀坦荡之人,交往日久,也觉心怀舒坦,与往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是不同。

因之近年以来,不但与文太君等亲友之间时相往来,便连性情也已大改,俨然成了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与慈航、慈云等方外之人,更是谊胜莫逆、交非泛泛。

如若不然,仇华等人遇上他,那便休想安然离去了。

华云龙听他外公说出慈航大师的来历,心头一宽,道:

“原来是头陀爷爷的师兄,龙儿倒是应该前去拜见一番。”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

“你几时也学会守礼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撤赖道:

“外公只当龙儿永远长不大么?”

白啸天哈哈大笑,道:

“好,好,你长大了,长大了。不过……外公倒是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他话声微微一顿,语锋一转,接着问道:

“看清形,你好像奉命而来,是爲司马大侠的命案么?”

华云龙愕然道:

“是啊,您不知道?”

白啸天笑道:

“外公岂有先知之明,我是路过洛阳,傍晚才到,原想拜访故人,叙叙旧情,不料你司马叔爷却已作古。我见门庭冷落,灵柩之中散发着毒药气味,地下的尘土上,又有打斗的痕迹,再见司马大侠夫妇喉间齿痕历历,便知他夫妇遇害之后,复被敌人布作陷阱,暗算前来吊祭之人,因之就将灵柩移走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

“外公的经验、阅历毕竟比我强多了,我到现在始才想到,他老人家神自如电,一眼便知详情,而且断然作了安排。”

白啸天顿了一下,又道:

“龙儿,你来洛阳多久啦?”

华云龙道:

“昨日方到。”

白啸天问道:

“可曾找到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道:

“线索便是刚才那仇华。”

白啸天白眉一蹩,道:

“那……线索岂不中断啦。”

华云龙毫不在意,道:

“不要紧,龙儿再找。”

他讲这话平平淡淡,好似信口而出。

可是,白啸天听了,只觉得他这位外孙爽朗豪迈,随和之中,另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觉捻须微笑,暗暗忖道:这孩子刚毅果决,雍容大度,机智敏锐,善体人意,好好琢磨,将来怕不是领袖群伦的人?白啸天这样一想,心头大爲宽慰,顿时朗声道:

“龙儿,走啦,跟外公到白马寺去。”

华云龙微一犹豫,道:

“不行啊,我的马匹行囊都在客栈呢。”

白啸天顿了一下,挥一挥手,道:

“那也行,咱们便去客栈聚上一聚。”

身子一转,领先离开了大厅。

华云龙不知他外公爲何兴致特佳,但因与外公暌违日久,孺慕之情极殷,当下也不去想,急行几步,挽住白啸天的手臂,蹦蹦跳跳着随伴而行。

回到客栈,华云龙吩咐店家整理酒菜,祖孙二人梳洗过后,便在上房饮酒谈心。

白啸天显然别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将华云龙琢磨一番了。

他首先问起华云龙奉命离家的经过,然后又问起来到洛阳以后的种种遭遇。

华云龙不厌其烦,也都一一说了。

白啸天微笑谛听,一句不漏,华云龙讲完以后,忽然摊开左掌,往前一伸,道:

“外公,龙儿旁的都不在意?只有娘在龙儿掌心刺下这一个“恨”字,不知是何用意?”

白啸天朝他左掌瞥了一眼,道:

“你对这一点很介意么?”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

“不是龙儿介意,而是此举太无意义……”

白啸天截口道:

“你那祖母大有须眉气概,我也自叹弗如,她吩咐做的事情,哪里会没有意义。”

华云龙双眉一轩,道:

“什么意义啊?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义,有时忍不住要去想它,想来想去,心中老大一个郁结。”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

“大人物心胸要宽,些须小事,常挂心头,不但蒙蔽灵智,而且有伤身体,想不出来,最好不用去想……”

华云龙怨声接口道:

“唉,您和奶奶的口吻完全一样嘛,您不想想,这副担子落在龙儿肩上,其中该有多少讲究?临行之际,娘又在龙儿掌心刺上这个“恨”字,龙儿怎能不想?”

白啸天一拂长髯,含笑道:

“你怎么想?是想那字痕与血案有关么?”

华云龙蹙眉道:

“是啊,若与血案无关,刺字之际,奶奶何须那么严肃?您不知道,当时娘有不忍之心,是奶奶逼着刺的。”

白啸天忽然肃容道:

“龙儿不可胡说,你祖母女中豪杰,见解与手腕,俱都超人一等,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论长者的……”

按下去当是“是非”两字,然后如何如何。

华云龙性格不羁,不耐听“训”,仗着深得白啸天的宠爱,撒赖道:

“什么道理嘛,总不能讲,那是叫龙儿心头常“恨”,

“恨”天,

“恨”地,去“恨”天下人吧?”

白啸天沈声喝道:

“胡说。”

喝声出口,心头忽然一动,不觉目光一凝,呆呆地发起愣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讶然道:

“外公,您怎么啦?想出道理来了?”

白啸天挥一挥手,道:

“你不要吵,让我仔细想想。”

华云龙眼睛连眨,暗暗忖道:

“对啦,外公当年威名显赫,乃是领导一方的人物,对那“玉鼎夫人”必有所知,我何不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往事。

”他念头刚刚转完,白啸天已自目光凝注,道:

“龙儿,当年有个“九阴教”教主,你曾听人讲过么?”

华云龙忍着要问的话,将头一点,道:

“据说那“九阴教”教主是个女子,武功极高,爲人诡谲多智,心狠手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

“你那叔祖母原是“九阴教”的“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

华云龙讶然接口道:

“什么?那“九阴教”不是邪教么?”

白啸天点一点头,道:

““九阴教”是个邪教,但那“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打了一仗,由于两人年纪相当,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却是念念不忘,后来你司马叔爷遨游天下,在那六诏山中再次相遇,两人同游了几天,感情甚爲融洽,终至难分难舍,

“幽冥殿主”使私自脱离“九阴教”,陪你司马叔爷到了中原,由你祖母作主,结成了夫妇。

”华云龙暗暗忖道:

“原来叔祖母乃是私自脱离“九阴教”,怪不得常年不出大门一步,便连咱们家也是少去。

”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

“您是讲,杀害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那“九阴教”教主么?”

白啸天道:

“是与不是,尚得往深处查究,但总不失是条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

“不对啊,奶奶的暗示,好像与那“玉鼎夫人”有关,凶手留下的表记,便是一个碧绿晶莹的小鼎。

”白啸天道:

“我之所以作此推论,也是因那“玉鼎夫人”而起。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

“原来您们的推断不谋而合,外公请讲,

“玉鼎夫人”怎样?”

白啸天道:

“我也是听那慈云大师讲的,当年你父亲、你姨父、你司马叔爷,都曾受过“玉鼎夫人”之恩,后来“玉鼎夫人”有难,你父亲与你司马叔爷同往曹州营救,据慈云大师讲,那时“玉鼎夫人”正受“阴火炼魂”之刑,那刑罚惨绝人寰,你父亲见了痛不欲生,激怒如狂,一心只想杀人……”

讲到这里,华云龙的眉头皱了一皱,暗暗忖道:

“那“阴火炼魂”之刑,既称惨绝人寰,便我见了,也要激起满腔义愤,爹爹受人之惠,自然难免激怒如狂,但这与司马叔爷的血案,或是与我掌心的“恨”字,又有什么关连呀?”

白啸天道:

“那“玉鼎夫人”原是“九阴教”的属下,当年对你父亲爱护备至,情胜姐弟,

“九阴教”自从“子午谷”一战再现江湖,一直与你父亲爲敌,谋夺你父亲的玄铁重剑……”

华云龙聪明绝顶,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说道:

“各方谋夺玄铁重剑之事龙儿知道,那是因爲“剑经”在重剑之中。

这样讲,那“九阴教”教主酷施“阴火炼魂”之刑,目的是胁迫爹爹啦?”

白啸天微微颔首,道:

“那时你爹爹已经获得“剑经”了。

想你爹爹重情尚义,那“九阴教”教主酷施毒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爹爹倘若见了,便是叫你爹爹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两语之事。

那“玉鼎夫人”不是凡俗女子,她甯可自己受尽千般痛楚,也不愿你爹爹受委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

“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谋,多半是那“九阴教”教主了?”

白啸天眉头一皱,道:

“追查血案主谋,不能光凭推测,你听我讲下去。”

华云龙又是一怔,目光凝注,满脸俱是怀疑之色。

只听白啸天喟声一叹,道:

“据慈云大师讲,那“阴火炼魂”之刑,是在胸口涂上一种名叫“灭绝阴磷”的奇毒,然后用一盏含有碧蜍之气的特制“炼魂灯”吸住明磷之毒,这样赤身露体烧炙七日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气攻心而死,龙儿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受的苦痛,该是多么惨重。

”华云龙默然无语,目中显见愤怒激动之色。

白啸天道:

“你父亲当时柔肠寸断,愤怒至极,大有杀尽“九阴教”的属下,与“九阴教”教主舍命相拼之势,慈云大师心地慈悲,不忍眼见“九阴教”的属下血肉横飞,急急叫你父亲速挥定力,你父亲怨气淤积胸间,又不敢违背长者之命,就像负伤之勐虎,大声吼叫道:

“大师开恩,晚辈好恨。”

”话声倏然一顿,目光深深凝注华云龙,然后接道:

“龙儿,你知道那个“恨”字,是怎样出口的么?”

华云龙眼睛转了一转,道:

“当然可恨啊,那“九阴教”教主以人爲质,大施酷刑,我爹爹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负“玉鼎夫人”的情意,用那“剑经”换回人质,便连杀人拼命也不能够,处处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白啸天寓意深长的问道:

“这样讲来,你深有同感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

“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当时若是换成龙儿,龙儿的怨恨,怕要超越我爹爹了。”

白啸天浩叹一声,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

突然脸色一整,肃容接道:

“龙儿,如今你可明白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了?”

华云龙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问道:

“外公,您讲讲看,眼前的“玄冥教”,是否就是当年的“九阴教”?”

白啸天摇摇头道:

“我也不太清楚,

“九阴”、“玄冥”,字意相差不多,按理总该有点渊源。

”华云龙将头一点,一本正经道:

“龙儿也是这样想。外公,您知道当年“九阴教”的总坛设在何处?”

白啸天想了一下,道:

“五十年前,

“九阴教”不容于江湖,被迫隐去,当年“子午谷”之战,

“九阴教”重视江湖,声势浩荡,手下徒衆,俱各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

自从九曲掘宝以后,你父亲深受武林同道拥戴,俨然成了武林盟主,那“九阴教”又复倏然远扬,不知所终,总坛设于何处,至今也无一人知道。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

“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隐迹南方了。”

白啸天恍然接口道:

“正是,正是,你司马叔爷正是在南方重逢你那叔祖母,想来必在南方。”

华云龙点一点头,忽然问道:

“外公,您离开洛阳,准备到哪里去?”

白啸天微微一怔,道:

“我无羁勒,到处遨游,怎么样?可是想叫外公陪你走一趟江南么?”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

“不敢劳动外公,尤儿准备到南方去。”

白啸天白眉轻蹙,道:

“走一趟原无不可,不过,你当真要到南方去么?”

华云龙缓缓说道:

“司马叔祖母既然是私自脱离“九阴教”的“幽冥殿主”,这次血案之发生,纵然与“玉鼎夫人”无关,那“九阴教”教主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九阴”、“玄冥”两教又仅一字之差,龙儿走一趟江南,好歹要弄个水落石出。

”白啸天年事已高,不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闻得华云龙蓄意要去江南,大是放心不下,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一帮之主,纵然放心不下,却也不便加以阻拦,想了一想,道:

“也好,我要走了,你要好自爲之。”

朝门外走去。

华云龙问道:

“如此深夜,外公还去哪里?”

白啸天道:

“我去白马寺,先将司马夫妇的灵柩妥爲处理一下,你既然决定南行,那便尽早动身,不必在洛阳多耽搁了。”

华云龙连声应“是”,一直将白啸天送出店门,始才怅然作别,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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