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头年清明,直芋带着筱夕回了趟老家。临走前,直芋特地往车上拎了一打染发剂,包装老气,看起来在市面上应该绝迹多年了,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挺有心的嘛,孝敬奶奶的?」
「我奶奶你不是见过吗?前两年老伴死了就焕发了第二春,现在新长的头发比我还黑。」「那你是要留着自己用咯?」
「嘿嘿,嫌我老啦?你不是说我头发白点你心里才踏实吗?行了,别问了,待会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到了湖城你就知道啦。」「过了婺源叫醒我,你那个破颈椎,连着开上一天车还不得让我帮你揉上半月?」「得令!还是老婆知道疼人。」
等筱夕醒来,远山如墨,近处的油菜花田却把中西画合作一出,美得让她以为还在梦里:「诶呀,老公,你快停车!都到婺源还不换我来开?」「睡神,你看看日头,婺源早就过了,这是咱老家。我早就说过婺源不如咱家美,现在信了吧?」「哇塞,这真的是湖城?可是咱结婚的时候没见过有这么漂亮的地啊?」「这里叫木渎,是我老爹出生的地儿,刚才高速封道了,我就绕道从这里走了。」「老公你快停车,我要下去拍张照!」
「过几天还要带你来呢,就在车上拍吧。」
「那你也停车!剩下的路我来开,反正有导航。」「开车就看不了风景了,你想清楚哦。」「那……那就再等等吧,你就是想让我帮你揉肩是吧?」「嘿嘿,今天前面开得快了,这段咱们开慢点,老婆大人慢慢欣赏哟。」和木渎一比,之后路旁的白杨树显然再难入眼,于是筱夕把直芋拉下驾驶座,一脚油门踩到了直芋奶奶家。
老人家住在湖城郊区一个四层洋房里,一楼是厨房、客厅和书房;二楼是原先二老的卧室;三楼是客房加一张乒乓桌;四楼是杂物室与天台。小楼的前院花草不少,可惜两垄菜圃已经荒废了;院外是鄱阳湖的内湖,湖水常泛波光。
知道今天孙子孙媳妇要回来,老人家一早就在湖边候着,可是看见开车的是孙媳妇,立刻吹眉瞪眼,拧着直芋的耳朵就往车下拽:「臭北瓜(当地方言里芋头的意思),跟那个死老头一样,天天就知道使唤婆娘!」直芋连声求饶,老人家松开手后便飞一般地把所有行李独自抬上了三楼。可望着院子里两女聊得欢实,他心中实在忐忑:自己这个奶奶颠倒黑白天下第一,筱夕可千万别跟着学坏咯。
收拾妥当,老人家端来煲了一天的鸡汤,直芋一口干了,大声赞道:「这滋味绝了!」老人家笑迷了眼睛,连忙要给直芋再盛一碗:「比死老头做得好吧?」直芋心中直骂自己嘴贱,爷爷在的时候,自己这个奶奶压根就没进过厨房,最近两年苦练煲汤,手艺却未必有筱夕好(某只会做西红柿炒蛋的职业女性)。
却还是笑容不减地把那锅鸡汤兜了底。
筱夕有感而发:「直芋对您真好哩。」
老人家听完居然有些吃味:「那是你没见他跟他爷爷。两人好得都要拜把子了,他那些个叔叔伯伯喝醉了酒都喊直芋叫二爹,你说他两得好成啥样?」筱夕咋了咋舌头,鸡汤虽然有点凉了,可是喝完却心里暖暖的:「咱爸也叫啦?」老人家的脸笑成了菊花:「小斌也叫啦,第二天酒醒了把这个小兔崽子吊起来打了一天!」从来偷懒的直芋奶奶这次听说孙媳妇要来特地晒了两天被子,于是乎筱夕昨天晚上睡得香甜无比,醒来才发现直芋已经到早市上把香烛黄纸置办齐了。
「诶呀,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这样被老人家看见多不好……」直芋坏笑:「老人家说你昨个开车太累,让你多睡会。」筱夕红着脸起床,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这个味道……」「清明粑,上次你来的时候说最爱吃这个,不过味道肯定没这次好,现在正是水芥草最肥的时候。」「老公,你偷偷喂我一个~」
「懒猪,快去刷牙,刷完牙我喂你。」
湖城最好吃的小食当属清明粑,这里毗邻鄱阳湖,水草最肥。靠水吃水,本地饮食都跟湖产有关:把春天的水草打碎成汁,什么都不用加,直接和进面团里蒸熟,就有了这满室生香的清明粑。
筱夕连吃了十个,撑得走不动路,便撒起娇来要晚点动身,没想直接被直芋抱进了车里。
见孙媳妇满脸的别扭,直芋奶奶笑道:「关着他爷爷的事,北瓜谁的面子也不给。老头走的那天,他自己哭得都讲不出话了,却不让我们哭,就因为老头说过:老头子走了是喜事,谁敢哭谁就是我孙子!」筱夕噗嗤笑了出来,直芋却转过头来一脸惆怅:「我的老佛爷哦,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霸道……」老人家却莫名其妙地掏出了一个假发:「北瓜啊,以后别再买那么多染头发的,我给老头挑了个假发,以后就不愁白头发啦!」「您的东西都太高端,我怕老头用不惯,我这边染发剂都跟厂家订好货啦,假发您就留着自己用吧,现在都流行中性美……」「瞧瞧,还说自己不霸道?」「行行行,都听佛爷您的,这次咱把假发也都给老头捎过去,等他来托梦,您看成不?」筱夕心想这都什么呀,可一老一小却煞有其事地聊了一路。
路上再次经过了木渎,油菜花还沾着露水,笑意灿然,筱夕突发奇想,下车采了一捧油菜花要给那个传说中的老头送去。直芋说:「老头看了半辈子,早不稀罕啦……」「你知道个屁,那时候木家集种的全是棉花,哪有油菜?!这是孙媳妇的心意,老头指定喜欢!」筱夕看着手里的油菜花一愣: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没熘了,又是假发又是油菜,这还象是去扫墓么?
过了木渎,艾草如林,半个山头的路却开了小一钟头,车漆不知道被挂烂了多少,目的地终于是到了。
「李家叔,李家嫂子!瘸子伯在不?」
一栋乡下小洋房前坐着一个黝黑苍老的男人和一个丰腴的中年女人,手中正在修补着渔网。见到来人忽然热情得撒开了网绳,就像见着了一条大鱼。
「诶哟,北瓜啊!瘸子伯今早没下地就在屋里等你哩!」直芋奶奶下了车:「春红啊,你家狗子实诚,年前还来看过老太婆哩!」「哟,婶子诶!你咋个越活越年轻哩,城里水土是养人哩!」直芋奶奶与一众女人开始吹嘘起自己「二次发育」的秘诀,筱夕就跟在奶奶后头。
「李叔好,李婶好。」
李家叔如临大敌:「这是哪家的仙女来咱村了?快把董永关住咯!」「董永是村里的花痴,见到漂亮姑娘口水能流到背上!」直芋从旁引荐:
「叔,婶,这是筱夕,俺媳妇!」
李叔犹豫着伸出了左手——他的右手有六个指头,筱夕双手攥上去狠狠握了一下:「叔,俺就是女北瓜!」「北瓜,这个女娃不错!」
屋里走出一个拿着铁掀镰刀的瘸腿男人,声音低沉。
「瘸子伯,还从没听你夸过人哩!」直芋接过农具往车里装。
「瘸子有一说一,这女娃是不错。」
一番寒暄结束,瘸子伯上了副座:「狗子在省城混得不错,等会别听李家婆娘瞎说。他们家人不厚道,今年给往年的数就得啦,别跟去年似的,被人当成傻子笑话了一年。」「嘿嘿,瘸子伯,你咋胳膊肘老往外拐?」
「瘸子有一说一,他们家是不厚道。」
车子开了不到十分钟,眼前出现一个小山包。
筱夕和直芋奶奶拎着大包小包,架势象是去给领导送礼;可一旁的直芋和瘸子伯拿着整套铁器,场面又象是黑帮抛尸。
「这就是那老头,旁边是我阿太和太婆。」
筱夕小声念出了那个名字:「荆重……」
两个男人大肆修剪着四周的树枝野草,两个女人细心地把「财礼」排开。
「老头子啊,这是咱家的孙媳妇,你终究还是没我有福气……那时候北瓜发了昏要立马找个女的结婚,差点没把你气死,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女北瓜,我们三代人见了她第一眼都说你会喜欢!你看看,这家里的大事我从来就没做上过主……行,行,北瓜不让我们在你面前哭,待会让他来说,孙媳妇,你喊这老头一声。」「爷爷,我是林筱夕,林是双木林,筱是……」「老头,你别听她瞎说,你不是总让我找个日本妞吗?她就是日本的,叫松岛哟西,哟西你知道吧,就是电视里太君经常说的……」看到筱夕捡起园艺剪不安好意地看着自己下体,直芋赶忙闭上了嘴。
瘸子伯收拾妥当了,走到一旁抽起土烟,云雾同样飘到了墓前。
「老头,这是你的」死老太婆「非要我给你捎去的假发,我指着你戴着肯定不得劲,所以最好今天就给我托梦,要是你敢戴上我保证不认你!」「现在你走了,也就北瓜敢这么叫我,我现在耳朵还好使的很,就怕我耳朵聋了,那些兔崽子们都得这么喊……老头,咱家还出了对新人,小洪他啊,重婚啦……行,北瓜又在瞪我了,都是些喜事,我哭什么?还有不少好事我梦里跟你说,到时候给我戴上假发听到没有?不戴我明个就找隔壁老王去……」筱夕把油菜花摆到了身前:「北瓜爷爷,听起来你也挺忙的,不过有空能不能给我托个梦,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花,我家是开花店的,准能给你整个香喷喷。」「死老头爱俏,我估计今晚我两都没戏,他得到孙媳妇那里讨花去。」直芋奶奶把假发扔进火里,脸上居然真的写着几分阑珊。
直芋一脸死灰地把那打染发剂推进火坑,叹气道:「我就不该嘴贱跟老头说筱夕是日本妞的,以老头的尿性……现在看来是真没辙了。筱夕,你夜里记得帮我看看老头戴了假发没?没准我以后就不用每年来污染环境啦。」黑烟冲天,直芋趁着众人迷着了眼睛偷偷朝着墓碑竖起了中指。
回来路上,筱夕问直芋为什么对染发剂这么记挂。直芋借口说来话长,专心开车。
直芋奶奶无奈地摇起头:「直芋这孩子,爸妈忙,总没空管他,又怕被老人家宠坏不肯让我们带,所以有好些事都是他自己学会的。你看他现在拿筷子的手势都是错的,系鞋带也比别人慢。小学毕业的暑假,他终于在我们这里长住了两月,老头发现他居然连头都不会洗!」「不会洗头?!」
「是哩……真不知道北瓜他妈是怎么带孩子的,连洗头都没教她,那个时候北瓜洗头没等头发淋湿就往上打肥皂,老头看见了差点没气死!」「那是小哥哥我天赋异禀,这样洗了十多年不也没事?」「放屁!老东西头发白得早,最怕你头发跟他一样,当时还专门开了个家族会议要把北瓜抢过来自己养!」「那是老头自己魔怔了,要是当年我跟他混了还能有今天?」「诶……最后事没成,但是那两个月北瓜的头发都是老东西来洗的。那天老东西走了,直芋就说……」车厢里没了声音,直芋停下车:「咱走回去吧,我现在满脑子肥皂味,再开怕掉沟里。」「瘸子有一说一,前面真有条沟。」
「瘸子伯,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等到一行人步行到李叔家,阴霾已散,直芋给小辈们补发完红包,又被李婶拉到一边讨论「正事」。
「大外甥啊,婶娘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啊,去年你给的钱确实多了……」「婶,俺没有弟弟,狗子就是俺亲弟弟,狗子路走不通畅,俺……」「北瓜,婶就知道自个没看错人,以后狗子有了娃,就得喊你叫干爹!」见着了李婶的吃相,直芋心中一叹:「婶,不怕您笑话,筱夕从小在城里长大,没见过咱村这么好的风景,想在这里留几天……老宅那边……」李婶一下子慌了神:「诶哟,那里偏僻的紧,清明节里住不得人哩!」「哈哈,我也是煳涂,奶奶还在这儿呢,老人家的寒腿最近又犯了……」「是滴是滴,大外甥啊,明年来,明年你们小两口来这住,饭菜只管从婶这里拿!」「婶娘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明年咱们啥时候来好哩?」「清明呗,山里不好开车,免得你多走一趟麻烦……」自知失言,李婶一下子急出了眼泪:「大外甥,你说啥时来就啥时来!婶这里不含煳你了,给婶一周,就一周,婶给你规整好!」「婶娘说的哪里话,您啥时候含煳过俺。就是筱夕在那里胡闹,俺多哄哄就成了,过不了几天俺就拉她回去。」「不!不!外甥你后个来,后个来就成!」
「那就听婶娘的!」
回来路上,直芋奶奶一直迷瞪着眼,看来这一早上把他折腾得够呛:「北瓜啊,一个乡下女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奶,我是真想带着筱夕在这呆上几天,筱夕说木渎风景好,却不知道咱老宅才叫仙境哩!」「切,屁大点见识,闺女啊,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你知道北瓜刚才差点搞得咱家没人看坟不?」筱夕一脸茫然:「啊?就见着李婶拉着直芋走了自己却没回来,我以为李婶有事忙活去了……」「咱家里在山里有间老宅,风水好的皇上都红眼,李家人是替咱在这照料老头后事,老宅也顺便借给人家了。可是咱终究不来住,那就相当于是送嘛。北瓜刚才肯定是找人讨房子去了……」「老人家,你讲讲理。当年你和老头来这里,李家人给你们分了块最贫的地,田里连苜蓿都养不活,门前是茅房,门后是赣江。老头说你那会天天被熏得想跳江!」「你懂个屁?!我是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粪是农家的宝贝哩!老头那些年偷了几百斤粪,这才把小洪小斌养大。北瓜,你忘记咱家家训啦?情义千斤重,就冲这几百斤粪,咱把老宅送给他们也是应当的。」筱夕心想老人家的理是对的,可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啊……「那李家人就真当我们是傻子啦!去年给了他们那么多钱,我就是想让他们能记着点咱家的事!可我看啊,要不是有瘸子伯在,老头的坟可能早叫野狗给刨了!」直芋奶奶朝着筱夕使了个眼神,仿佛在说:「瞧见没,事关那个老头,这北瓜倔得像条驴。」回到家,已是午后。大家都饿得够呛,直芋终于说动奶奶让出厨房,然后飞快地煮了锅面。
银鱼肉丝面。
筱夕以前也吃过直芋从湖城带来的银鱼,可是远没有这次的鲜美。
「瘸子伯独家的秘方,鄱阳湖的鱼味可都在这里面了,多吃点,这次带你来来就是享口福的。」直芋奶奶吃了两口停下了筷子。
直芋尝了一口也停了。
「怎么不吃啊,这么好吃的……」
「我就不该让北瓜进厨房的……」
直芋吱熘一口把碗里的面吸完,便一言不发走进了院子里,筱夕一头雾水:
「奶奶,直芋这是他怎么了?」
「这孩子每年假期回来就给老头当帮厨,所以做出来的味道和那个老东西一模一样。」「那他现在去院子里干嘛?」
「老头走了,光留下了一院子的花草,我哪里养的活?还好洪子时常来帮我照看,还留下了几棵老树。你看,北瓜对着发呆的那丛竹子就是老头生前最稀罕的东西。闺女啊,银鱼肉丝面是老头的看家菜,你慢慢吃,这一院子的老树有的北瓜忙活呢……」筱夕看着院里那个对着竹子发呆的男人,忽然忍不住眼圈发红:「奶奶,有这样的菜来看家真好……」看着直芋操持着园艺剪在院里横扫落叶,筱夕不知不觉把一锅面全都吃完了,发现铁锅已空空如也,心中不禁忿恨:这么会做饭有个屁好的,万一把老婆撑死怎么办?!
于是筱夕跑到三楼和奶奶打起了乒乓球。
直芋奶奶今年七十六了,可是眼不花,耳不聋,每天准时收菜,qq农场等级冠绝寰宇,功劳全在这张乒乓球桌上。
以筱夕大学院队女乒主将的水平,硬是和奶奶杀得难解难分。倒不是直芋奶奶真的有多强,只是这张乒乓桌子着实透着诡异,不仅长宽不符,而且坑坑疤疤。
奶奶仗着地利,总是把球杀在坑洞上,线路突变,神仙都接不着。
「诶哟,老啦,这个东西荒废不得,几年没动,就叫年轻人赶上啦!」见筱夕已经慢慢摸清自己的套路,开始占据上风,奶奶干脆扔了球拍,装起球坛宿将对着小辈倚老卖老。
「奶奶,这个球桌也挺老了,怎么不叫北瓜给换一个?」「闺女,这话可不敢叫北瓜听着,不然他肯定跟你来事!」「难不成……这个桌子也是直芋爷爷做的?天啊……他怎么什么都会……」「那个老东西会做的可比你想象的多。刚到乡下,他跟着村里的木匠当了两个月学徒,回头给咱家新盖了所房子!」「哇塞,那个房子现在还在吗?」
「闺女,你真是实诚。我当时是死活不敢往里面住,结果他卖水(方言里装逼的意思),一个人就住了进去,你才怎么着?下阵雨房子就塌了,我那个时候还怀着北瓜他爸,听着响声只感觉天都塌下来了!」「那……后来呢……」「后来那个死人出现了在了老家门口,原来他住了一晚之后也不敢再住,后来都是借宿在木匠家里!」两女的笑声从三楼一直传到院里,不知为何,爬在柚子树上直芋也开始笑,那棵柚子树便在这笑声里起舞,落下了一地柚子,仿佛是笑出了泪水。
老人家常说,竹子最有根性,人要是染上了竹叶的味道不过上半个月是消不掉的。
夜半,筱夕闻着直芋身上飘出的清新气味,忽然双腿一紧:「老公,今天扫了墓,我们现在来冲冲喜吧。」直芋狡黠一笑,大喊了声:「老太婆,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农场里的菜偷光啦!」门外果然传出匆忙下楼的脚步声,筱夕一阵暴汗:「你怎么知道奶奶她在外面?」「没办法,金家的媳妇在这老太婆身上吃过的亏都可以写本书了……」「你们一家都是强人啊……」「能陪老头那样的人过上一辈子,又怎么可能是个泛泛之辈?」「那你说我是个泛泛之辈么?」「瘸子伯一辈子只说实话,今天他说什么来着?」「老公我爱你!」「噫……他要是说这话我今天就把车开沟里去了……」「讨厌啦,人家难得表下忠心……你说奶奶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她现在该不会还在外面吧……」「难说……要不你去看看?」
筱夕蹑手蹑脚地凑到门边,一个健硕的身子忽然把她压到了墙上。春寒料峭,墙壁的冰冷与那个男人的火热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音,又连忙捂住了嘴,可是那个男人只是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早晚要被她占便宜,不如现在先吸取点教训……」男人的声音是沁凉的,可筱夕听完却全身发热,小腹有一种快要被烤焦地感觉,接着……这个女人的本性爆发了:「老太婆!我和你的孙子在做爱,现在门打开了,欢迎你随时进来看!」门开了,外面没人。筱夕说:我们去乒乓球桌上做!说完就转过身,双腿夹住了男人的胯部挂了上去。直芋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今天真是造了大孽了,可下半身还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走到了球桌前面。
窗外星光如晦,仿佛都羞涩闭上了眼;月亮也翻起白眼,只待云遮。
「老公,你换个位置,这里有个疙瘩,膈着不舒服……」「你说去哪?太黑了看不清楚。」「去奶奶发球的那个位置,老两口肯定在那里没羞没臊过,平得跟镜子似的。」「我靠,你别乱说!」「你去摸摸不就知道?」
筱夕引领着直芋的手摸向了一片平原,那里前方有两座高山,后方是一片深潭。马儿想去往深潭,骑士却强拉着它袭向了山峰。
「给我乖乖听话!老娘今天兴头高,把我伺候爽了你也有的爽!」直芋强忍住蛋蛋磕在木桌上的酸麻感,抻直手臂,开始在筱夕上身漫游。
「用尽捏……对,亲我,姆……哈!叫我死老太婆!」「你有病啊?!」「死老头,快叫我死老太婆!我要跟你一起变老!」「奶奶人就在楼下!」直芋望向筱夕,那一瞬间,她的眼里盈满了鄱阳湖的波光,1957,曾经有个男人也在一个女人眼里看到过这些,于是两条毫无可能交汇的线段被那个男人硬是拧到了一起,一直到他死都没有再分开过。
这波光温柔得让直芋喘不上气,就像沉入江底,直芋爆发出了心底里最压抑的疯狂:「死老太婆,你孙媳妇是不是比你厉害?以后别给我耍花招!小心最后怎么连死得都不知道!」楼下的奶奶终于大吼一声:「两个死北瓜!老太婆要睡觉,你们给我安生点!」情到浓处,什么东西都能助兴,此刻筱夕小老太婆眼里的鄱湖翻起潮汐,但是直芋小老头是这片湖的儿子,又如何会惧怕?于是他一个勐子扎进浪花之中。
「啊!死老头我爱你!我这辈子都爱你!以后我们一定要同一天死,然后约好下辈子一起投胎!……恩噫,我爱你啊!死老头子!啊啊!」鄱湖的儿子破浪向前,直取湖心,那里有一个秘密,一个约定。是的,有一个坐在湖心的女人说她要和他同一天死。
「好的!死老太婆,那一天我们会一起消失在……嘶嘶……湖里!我答应你!」筱夕闭上眼睛,从湖面上跳了起来,用一个异常扭曲地姿势把直芋反压在了乒乓球桌上:「那个疙瘩真膈人,我们既然要同甘共苦。现在就换你尝尝!」直芋眼前一花,一块圆滚滚的东西已抵在自己的腰上:「你是白痴吗?这是颗乒乓球诶!」筱夕正在兴头上哪管得了这些,一屁股坐在直芋身上,「彭卡」一声,某球类应声而碎——直芋现在知道这桌子上为啥忒多疙瘩,而老头又为啥老是要买新的乒乓球了……「死老头子!醒醒!奶奶把昨晚上那个乒乓球拿走了?!」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啊……直芋揉着眼睛看着红光满面的筱夕心中悲叹。
「主公莫慌,小子收藏的平面乒乓球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在这事上咱实在不算吃亏!」「叫我老太婆!」
「筱夕,咱两昨天那样玩完得了。哪有女孩喜欢被人叫老太婆的?我就叫你老婆成不?」「你不爱我了……」
神经病人果然思维广……直芋想起了老头床下无数的「平面艺术品」,不知是否每个都意味着这样一个令人崩溃的早晨?
「臭老娘们!这样成不成……那个称唿现在已经被我奶奶专属了,要是被长辈听到我那样叫你估计会被逐出家门啊,女王陛下……」「既然你这么可怜……那我就勉强答应啦,死老头子……」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直芋发现这种这强烈的不祥之感上次出现还是在二十多年前,那年他大伯像个白痴一样往直芋裤裆里扔进了一个炮仗……昨晚上是清明……老头?……我操!!
直芋尽量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显得无害:「你,老实,交代……昨天老头是不是给你托梦了?」「是啊……」筱夕说完立刻捂住了嘴,面上闪过潮红。
「奶奶!我要开家族会议啊啊啊啊啊!!!」
老人家不慌不忙地上了楼,她毕竟是吃过见过的,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怎么?老头昨个给孙媳妇托梦了?……」直芋眼神仿佛要吃人:「说!你昨天梦见了什么?」「梦挺长的,可是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只记得,我问爷爷他喜欢什么花?
他说……他不喜欢花,他喜欢……」
筱夕羞得说不出口,直芋已然丧失理智:「他喜欢什么?操,说啊!」老人家呵呵一笑:「你们爷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啥?」「闺女,老头说的就是那个吧,他喜欢草。四十年前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然后就有了洪子。」直芋在清明节的第二个早晨遭遇了人生最大打击,人生观完全崩溃:自己的女友居然在梦里和自己爷爷上了床!!!直芋甚至觉得如果昨晚上筱夕怀孕了他都想验验看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接着,就在直芋试图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时,梦境里的隐藏角色出现了。
「老北瓜!臭北瓜!你不会是要我喊你二爹你才肯开门吧?」洪子,因为那个老头的一句轻佻话而诞生,曾经在直芋三岁那年企图毁灭他男性尊严的,直芋亲伯伯;一个自诩江湖百晓,再过几年就要抱孙子了,却没点根性,只知道抽烟、喝酒、烫头的不靠谱男人。
顺带一提,在生活节奏慢到离谱的湖城,这种男人遍地都是,方言里叫做「水果佬」。
直芋站在大门前,眼里全是仇恨的火光,终于他还是决定要相信科学,打开了大门:「老北瓜!你把那棵桂树给养死了!」老北瓜是两个年龄相差三十岁的男人对彼此共同的称唿,算起来,虽然两人在二十多年前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在家族里,除了那个老头,直芋就和这个这个「老北瓜」最亲。
「诶呀,生虫子啦,怎么杀都杀不完!」
「放屁,奶奶说你是来剥桂皮的时候,顺手来了个」环切手术「!」「你听妈瞎说,她又不懂养树,你看咱家那个柚子树长得多好!结了一树柚子,多喜庆!我可一个都没舍得摘走!」「算你天良未泯……」
「筱夕哩?叫筱夕出来,洪伯可带了一车子清明粑!」别误会,洪子的车就是辆电瓶车,所谓的一车清明粑也就笼统等于四个人的早饭。
「筱夕啊,现在是鄱阳湖水草最肥的时候,这次的味道比上次你来吃到的好吧?那个时候水芥都是从冷库里拿出来的,香味只剩三分啦!怎么样?香吧!多吃点,大伯的这份都给你……」望着洪子笨拙地示着好,直芋地心里有点伤感:这个男人就像老头袜子上的一个洞,可是这个洞却老头自己穿出来的——五八年,老头知道自己要被下放到乡下,可手边的婴孩嗷嗷待哺,已是养不活,于是过继给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老红军。
「还是洪伯想的周到,我都忘了筱夕最爱吃这个……」见到筱夕表情夸张地埋头狂吃,直芋只好强行入戏。
「小场面。你大伯我是江湖中人,想的自然比学生仔周全。」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知不知道昨天筱夕在梦里模拟了你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直芋咬碎银牙,发誓今天都不会再给「老北瓜」好脸色看了!
「老大,老头定的报纸呢?拿过来……我现在眼神越来越不行了,报纸上的字也越印越小……搞不好再过几年我就干不了这个了,趁着没瞎多剪点吧。」直芋奶奶戴上老花镜,拿着报纸走进了老头的书房。
老头一直有剪报的习惯,书房里有一个橱子,里面全是他贴剪报用的簿子。
最开始的本子只要七分钱一本,后来涨到五毛钱时富有经济学头脑的老头就花了一辆自行车的钱买了一书柜的本子。老头走了,不仅留下满院子的花草,还有半柜子的空本子,这个活被奶奶接下了,并表示自己死了之后一定把本子全烧了,千万不能传给直芋,那个小混蛋读报纸从来不看内容,是个标标准准的「标题党」。
上次来,筱夕能够获得家族全票通过的原因就是她搞定了洪子。
这是连老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1968年,老红军死了,已然过了多年少爷生活的洪子忽然被送到乡下,被告知自己的亲爹原来是个「乱搞破鞋的阶级敌人」——命运玩弄了他,他的心里全是仇恨。
所以老头让他练大字他就在上面画连环画;轮到他去江里打水了他就往水缸里撒尿;最后他在学校里还大搞「革命活动」,准备大义灭亲、依靠举报老头回归组织怀抱。
但是这个伟大计划很快被他的革命小跟班出卖了,那个人就是直芋的父亲,所以他很快仇恨转移,想尽办法要将这个革命叛徒扼杀于萌芽之中。
比如带着不谙水性的小斌去游泳,见他不肯下来,又找了一个有洞的南瓜让斌子抱着……比如带着小斌去莲花山里探险,莲花山盛产山菌,可惜直芋爹福缘太浅,尝尽百草也没变成神仙……还有一次直芋父亲得了伤寒,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碗豆浆给他喝。
那一次,小斌真的差点就没了。老头怀抱着奄奄一息的老二,对洪子算是彻底死了心。
总之,大家公认洪子是直芋爷爷的命里克星,一直到老头走了,他心底依然不肯真心喊老头声爸。
帮二人融化坚冰一直是荆家的历史使命,在老头和直芋前后倒在沙滩上后,筱夕出现了,他搞定洪子只用了两句话:「都说老大长得最像父亲,看到大伯,我就知道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洪子浪荡一生,早不知羞耻为何物,却在一个女娃面前红了脸:「老北瓜才是照着老头模子刻出来的,想要知道老头啥样多看看北瓜就成。」筱夕嫣然一笑:「你也是老北瓜嘛。」轻轻一句,牵动了洪子在那个老头走后,自已对于他的所有歉意。亲人劝他,他听不进去,可是一个旁人无意间说起,他终于骗不了自己:他到底是那个老头的儿子。
老头袜子上的那个洞被轻轻掩上了。
不久后,洪子和自己前妻复了婚,堂姐给直芋打来电话:「你要是敢对筱夕不好,我第一个就废了你!」直芋说:「老北瓜肯定比你先下手,他的鬼点子当年在我爸身上没用全乎,一直手痒呢。」挂掉电话的直芋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筱夕,悚然一惊:这个女人连洪子都能制住,拿捏起自己还不像捏死个臭虫?
「洪伯,筱夕嚷着要去老宅玩,我学生仔没有屁用,奶奶寒腿犯了去不了乡下,你明天有空没?带着我和筱夕去渔父冢转两天呗。」「鱼浮肿?爷爷的建的房子叫怎么叫这个名字?」「筱夕啊,当年有个渔夫为了帮大侠保秘,所以怀抱千金自沉江底,传说沉江的地方就是咱老荆家的发源地,渔夫的衣冠冢就是咱老宅旁边的山头,有不少人都爱去那里挖宝呢!」直芋深深叹了口气:「好歹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怎么千古流传的伍子胥渡江的故事居然被你说的像《海贼王》似的……」「真的吗?好神奇呀,大伯你一定要带我去哦!」「小场面。洪伯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筱夕你喜不喜欢钓鱼?洪伯钓鱼的手艺可是在湖城里排得上号的!」「好诶!我和直芋平时在W市都有去钓鱼的呢,都是每次都钓不上来。这次可得跟着洪伯学学!」直芋幽怨地看了筱夕一眼:我每次钓鱼都是满框满篓,是你自己钓不上来,总撒气把我的鱼篓一脚踢进河里的好吗?
「老北瓜你真是不长进,我教你的你就一点没学着吗?我看筱夕就比你灵光,我教她一天就能抵过你一年。啥也别说了!明天就看大伯的吧!」直芋「咕咚一声」把满口碎牙全都咽进肚子里,和筱夕异口同声道:「那就听大伯的!」洪子拉着筱夕絮叨了一天,三餐更是主动下厨。做菜,他和直芋爷爷的路数不同。老头参考了老太婆的苏南口味,所以入菜主攻清淡营养,洪子手下的绝活却桩桩是重盐重油的硬菜。
藜蒿炒腊肉,来湖城不可不吃的名菜。鄱阳湖独有的水草藜蒿,滋味神妙,号称水中鸡枞。配上腊肉红椒爆炒,色香味皆为绝品,只恨藜蒿极难保鲜,你惟有在这才能吃上。
糖醋鳜鱼,鄱阳湖的湖鲜之首。黑鱼虽与它一样无刺,可惜肉质不如他叩弹,鲜美更是插了十万八千里;鳜鱼之鲜,河里只有洄鱼能比,可洄鱼那肉质?松紧只差就像鞠躬尽瘁的老鸨子和二八年华的小媳妇!可惜鳜鱼如今声名不显,都怪市面上尽是些养殖货。可你猜怎么着?洪子今天真是下了血本,花了一条九五至尊跟人换了条真货!
米粉蒸肉。各地都有,可是公论湖城是第一家,因为湖城的稻米才是蒸肉的顶配!传说当年赣州糟了旱灾,有位圣人以血饲稻,救下了一方百姓。故而这里的稻米自带肉味,与二刀肉水乳交融,不仅香气独异,而且入口就化,可恨洪子还放了很多本地土产的干辣子,爽快得让筱夕好几次咬到舌头!
野雁煲。想吃上这个需要机缘,前阵洪子刚好从狐朋狗友那里顺来一只野生大雁,用盐腌了一个月,正是肉质最紧俏、鲜香最浓郁的时候,斩成大块,扔进煲里用文火炖上三盅,最后用白萝卜收汁,土产干辣子提味。出锅那一刻,院外野猫叫声不绝。
筱夕已经把自己的脸埋进了碗里,可是直芋和奶奶的口味早教那个老头娇惯出来了,只能闻,不能吃。
「老大啊,孙子孙媳妇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忍心把他们全拐跑了,留我一个老太婆独自看家?」得亏洪子一生混帐惯了,昏话张嘴就来:「妈,老头的报纸在我那堆了一堆呢!明天就给您送来!您好好看书,两天眨眼就过!」食色性也。
一天时间,筱夕把自己吃成了大肚婆,到了晚上自然需要找人来运动减肥。
可是直芋仍在介怀昨日她到底梦着了什么,抓紧腰带,原则至上。
「说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大不了姐姐我今晚上就当是被你包了,还请小哥哥怜惜……」筱夕用玉足一下下点弄直芋的小头,换做平日,他准会化身人狼,可原则就是原则:「搞不好我还得管您叫声奶奶,事情不弄清楚,我绝对不会碰你!」「哼!那我去找我的死老头子去!」筱夕倒头就睡,剩下直芋大头望着小头,心里比谁都苦。
辗转反侧,欲火难消。直芋还是决定把肚子里一口碎牙运到了肠子里,牺牲小头要大头,当着装睡的筱夕撸起管来以示决心。
筱夕拿捏起直芋来还不是跟玩似的,胡乱梦呓着:「老头子不要!」、「爷爷,好舒服!插得孙媳妇好爽!」、「爷爷,您比您那个撸管绿帽男强多了~每次都进到人家最里面!」直芋大脑瞬间溢血,更崩溃的是一种变态快感正在自己下体渐渐酝酿喷薄、差点就让他有了把这烦恼根割了的冲动。
「臭老娘们!算你狠!」精神崩溃的直芋去厕所冲凉,却发现一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心中一苦,欲念已然全消了。
直芋走进书房,看到奶奶正眯着眼睛专心剪报,桌上放着一个好不夸张的放大镜,而那只拿剪子的的手哆哆嗦嗦,剪下的已不知是今夜第几个新闻了。
「老佛爷诶!我算是明白老头为啥一辈子蹦不出您的手掌心了。得,您快去睡吧,明个让老北瓜去陪筱夕去得了,我留在家里陪您。」奶奶摘下老花镜,摇了摇头:「我原本想着那个老头每天剪报纸是个轻便差事,原来老大那个混小子一开始给我的报纸就不全!以前我总担心这一橱子的簿子我贴不完,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今天一晚上就剪出了半本!」「您摘的那些新闻老头根本就不爱看,不信您把这个差事让给我两天,到时候咱两把自己摘的本子一起给老头捎过去,看他给谁托梦!」「放屁!这些本子你压根你就没用心看过!别以为自己和老头像就能帮他剪报了,也不想想你陪他的时间都不够我一个零头!」「胡扯!小哥哥我天赋异禀,读书有神,老头这些簿子我八岁就看遍了~咱帮着老头挑新闻的时候,你还在痴迷qq农场不肯下楼呢!」「哼!你没发现你挑的那些新闻老头都专门贴在一个本子上了么?老头说:
北瓜挑新闻只看标题,现在把这些新闻攒起来,以后好糗糗他!」「不可能!」直芋魔怔般地翻阅起那本老头不安好心的册子,仔细读完不禁倒抽冷气:我他妈真是个天才,八岁的时候就慧眼独具,达到了《知音》的主编水平!
「信了吧?」奶奶深深地望了直芋一眼,转头又剪起报来:「这事只有我才能干,老大,小斌,你,你们加起来陪在老头身边的时间都没有我多。你啊,去陪陪老大吧,他是个苦命孩子,比我更需要人陪……」直芋浑浑噩噩地从书房走了出来,那篇全是标题党的新闻集子不停盘旋脑海:
原来我一直都不了解老头么?原来我看到的老头只是他的标题,而不是真正的他么?
不可能!!!
老头七十大寿的时候,直芋上去祝酒,五个字总结他的退休生活:「访旧半为鬼」,那天老头也喝高了,瞬间就把直芋引为知己,激动得立马要跟自己孙子拜把子!
老头说:「全场的老兄弟,以后你们就要多个老弟了,别说老哥哥我这是醉话,你说咱们寂寞了,总会忍不住想去寻见那些见不着的鬼兄弟不是?所以啊,多个小老弟就是多份牵绊,咱也能多活几年。所以,认了我这个小老弟、还想多活几年的兄弟就给我把这酒给干咯!」场面爆炸,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兄弟不少吃起了救心丸……老头又说:「我这个小老弟,在坐的都认识,是我的孙子。以前我每次跟你们喝酒就爱带着他,你们这些鸟人说的总是:诶呀,那个陈局长死了啊,那个王厅长也死了啊!狗屁!众人皆醉,只有我这个小老弟懂我,来,老弟,你告诉他们,哥哥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直芋从小和这些前厅长前部长混的蔫熟,一点也不怯场:「老头你一肚子坏水,心里肯定偷着乐呗:诶呀,小陈死了啊,哟,小王也死了。哥哥我这算是拣着了啊!」老头一拍小老弟的肩膀:「说的真他妈和老哥哥的心意!老兄弟们啊!咱们这是拣着了啊!想想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不就是我们拣着了,别人没拣着吗?这是喜事!以后老头子我要是死了,那也是喜事!谁哭谁是我孙子!」老头给直芋倒了杯酒:「来,小老弟说说,咱们荆家的家训的是什么?」直芋大吼一声:「情义千斤重!其他全是屁!」说完就把二两白酒一口干了,全场老兄弟也跟着喊了声「全是狗屁!」开始豪饮,场面算是彻底收不住了。
而至于什么直芋这个小老弟硬逼着自己的老爹叫他二爹,硕果仅存的那几个老兄弟又当场喝死过去几个,这都是后话。
总之,直芋一度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老头的那个人……可是今天,一切好像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神思不属地回到三楼,筱夕看到他第一眼就尖叫起来:「你这个死变态离我远点!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去找那个死老太婆!以后不许碰我!」这个夜晚,注定无眠……第二天大早,洪伯就像特技表演般地来到了直芋奶奶家门口——那架破电瓶车上装着一个胖子,两捆报纸,三套渔具。
「老北瓜,你咋个精神这么差,想到今天要跟」湖城飞鱼洪「比钓鱼一晚上没睡好觉吧?」直芋感觉自己再忍那口碎牙就要被屁崩出来了:「我要陪奶奶,你带筱夕去就成了,两个老北瓜一边一个,谁也不吃亏……」奶奶冷笑了声:「你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太婆才不惜的,北瓜,去把两捆报纸搬进书房,老太婆就当你们是陪到我啦……」荆家大事老头做主,小事老太婆做主。看起来老太婆对老头言听计从,其实老头一辈子光烧饭洗衣服伺候老太婆,根本就没碰上什么大事。直芋和洪子见老人家搬出「老太婆」的口吻说话,便不吭声一人一捆把报纸全搬进了书房。
「老太婆要看报了,北瓜们快滚吧。闺女啊,直芋昨晚上肯定没睡好,今天车就由你来开吧。」筱夕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从直芋手里接过车钥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死变态,居然是真的!」
洪伯在重婚后自认为能协调一切感情问题:「床头吵架床尾合,这事洪伯见得多,筱夕,你听我说啊,跟着你洪伯去钓趟鱼,回来就啥事都没有了……」筱夕朝着洪子甜甜一笑:「哥文恩,滚!」洪伯窝囊一世,只有脸皮最受锻炼,不露痕迹地哼起小曲,开始对着老头家前面的小湖练习甩鱼竿。
「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一次筱夕是动了真怒,她生气那个与自己约定同天去死的男人居然有事瞒着自己。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你解释?」「你就是有事瞒着我!」直芋忽然感觉灵光一闪:「对,老头不是骗了我,他是有事瞒着我。筱夕,那天梦里老头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感觉事就出在那个梦里。」「你放屁!你就是死心眼,我跟老头在梦里真的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又怎么样?我和你爷爷在梦里上了床,怎么了?又能怎么了?都是梦而已!」洪伯开始后悔自己没带泳衣来,不然他这个时候应该一边练习着蛙泳,一边去向了远方……「老头托的梦一向很灵的。我感觉他一直有件事想告诉我,却不小心托到了你的梦里……」「狗屁!什么狗屁事情?!说我是你奶奶,你大伯他妈吗?」洪伯觉得天旋地转:现代女孩子这种「操你爷爷,我是你奶奶」的攻击方式真是伤人,人心不古啊……江湖已经不是自己当年那个江湖了……不行……得现在就回去告诉闺女千万别这样和老公吵架,误伤面积实在太大。算了,咱没有快艇,干脆练习一下电瓶车特技表演吧……就在洪伯跨上电瓶车准备开熘的时候,筱夕甜甜的声音传来:「大伯,你等等我啊,我跟你一起走~」说完,筱夕把直芋的车钥匙径直扔进了鱼塘……洪子不愧是老江湖,江湖中人总是能在最危急的关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于是他一个勐子扎进了湖里,然后撞了一头大包……直芋和筱夕都是人精,平时从不别扭,可一旦别扭起来就不是人。
普通江湖中人解决不了的事情,自然需要江湖中人他妈出场。
老人家一句话就让三人老实上路:「年轻人总不按时睡觉,昨晚上老头一直等不到你两,就只好托梦给了我,他说啊:一切事情,去了渔父冢自然就明白了。」接着老人家又给狼狈不堪的洪子找来一身老头最体面的衣服:「老大啊,这次去见李家人要威风点,以后我迟早也是要去那里的人……老二老三都搬去了外地,镇不住他们。所以你这次去,给我杀杀李家人的鬼心思,以后我和老头想要不被野狗刨了可就靠你了啊……」姜还是老的辣,三人被这老姜一呛,最后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上了车。
车行渐远,老不死的老太婆慢悠悠回到了书房,望着一书橱的本子发呆:
「死老头子啊,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太苦,就因为所有事情你都想一个人扛着,可是大事你做了一辈子主,我从来没说过半句不是,就这一次,你也让我做一回主吧……」江湖人懂江湖事。
洪子明白,老人家的那番话等于是让他签下了个生死状。
赌上的是父母泉下安宁,执行者却是自己这个不肖儿子。
惯爱耍宝扯淡的洪子一路上很安静。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精更不愿搭理对方。
一路无语,直到车开进了李家村,洪子才很悲壮地开口:「李家这边交给我,老北瓜,你就带着女北瓜先去老宅子吧。」听出来这个男人全无底气,只是想凭着血勇以报亲恩,两个人精异口同声道:
「放屁!」
洪伯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放屁,你们要敢是跟上来,我,荆洪刚,在你们眼里就等于是个屁了。」没见过有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逞英雄的……两个人精无耐地摇上了车窗:
等着被灌迷魂汤吧。
「接下来怎么走?」
「我来开吧,路不好指。」
「万一你进开沟里怎么办?」
直芋勉强笑了一下:「那老头也能把我从沟里拖出来。」「他有这么神?」「这是他的地盘,自己孙子和孙媳妇在自己地盘上莫名其妙死沟里了,这让他还怎么有脸见鬼?老头最爱面子,要是有人做了丢他面儿的事,他准能能从山包里爬出来……」「那大伯他……」
「估计是老太婆想老伴想疯了,准备把老头从山包里诈出来……」直芋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从前说起关于那老头的事情,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筱夕和直芋吵架无数,见他如此低迷还不忘打趣示好,自己脾气也消了一半:
「你不是觉得老头有事瞒着你么?要不我帮你捋捋?」「先去老宅吧,我现在脑子全是乱的,搞不好真能把车开进沟里,上次去小山包的路还记得吧,先往那里开。」没有发动,筱夕指出了一条线索:「去问问瘸子伯吧,他不会骗你。」「他知道的事情都是老头被下放之后的,版本和大家说的差不多。老头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这些事情上蒙了所有人。所以我猜一些58年之前的事情,老头没说实话。」「就是他在反右大会上因为冲着领导吐痰而被暴打,后来在医院认识了你奶奶,接着被人举报乱搞破鞋给下放了?」「恩,玄幻吧……当时经历过那些事的人都不在了,老头爱怎么吹怎么吹,奶奶对那些事态度也很微妙……」「那你现在把那些事从头给跟我说一遍,我是局外人,看得能比你清楚。」「先往老宅开吧,事情路上说。本来就是带你来度假的,这些破事迟早会弄清楚,可老太婆让大伯而不是我去交涉李家的事情,却八成是为了一件事。」直芋心中微苦,心想以后真得多回来陪陪老太太:「她想用老宅来换得自己和老头的生后安宁。所以啊……老宅那里今天不去以后怕去不了啦……」「那我开车啦,你说事的时候记得看着点路!」直芋还在想着一人走了留另一人独活的残忍,声音听来戚戚:「掉进沟里了也好,咱两总算死一起了。」「我才不要被埋沟里!要是真掉沟里了,我一定会爬出来,然后跟你奶奶一样,用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换一个好阴宅……然后再死。」「其实都一样,你们女人就是想不开,换做要是你先死了,我就撑条船,带着你一起去鄱湖里喂鱼。」才结婚不到一年,就在谈论这些有的没的,筱夕也觉得荒唐:「你真是想得开,老娘不要喂鱼,说说老头当年的事情吧,还有,给我好好看着点路!」老头,也就是荆重,是咱们老荆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我曾曾祖父奋斗不息,在他那一代将荆家从渔父冢带到了城里。
老头上过私塾,先生说他天生就有官运,果不其然,二十岁之前,他就是国家的人了。
那个时候当官跟现在不一样,不用考试,全靠关系……啊,不是,那个时候叫做组织推荐。总之是一个姓蒋的老头推荐我爷爷进了省厅的教育部。
教育厅那时算不上什么肥差,可里面的人都自诩是知识分子,为人正派。老头那种人和他们对路,没几年就官升三级,大约是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但那个时候公务员系统很乱,大家见面都叫同志,所以老头自己也说不上自己是个啥官。但约莫和当时推荐自己的蒋老头平级:身后小弟千百人,在省厅里有独立办公场所。
接着就到了57年,伟大的红太阳说中国有百分之九十的好人。
听起来不错吧,可是那百分之十的阶级敌人是谁呢?必须揪出来!各地奇招百出,我省的方法很荒谬,凑十个人在一起投票,选出一个坏人,而且投票是当场唱名的,也就是说如果你选的那个人得票最高还好,要是他没被选上,行了,你算是彻底把那人得罪死了。
57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毕竟还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能在这次斗争中毫发无伤,倒霉的人也在之后几年大都把帽子摘了。
但作为一场全民性的道德拷问它却实实在在,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在那样一次投票过后感到迷茫,醒来时,已是胆小如鼠。
我说过,教育厅没钱没势,唯独思想超前的知识分子多到爆棚,于是所有人都盯向了那里,希望他们多吐出一点人来匀自己这边的比例。
当时厅里在老头那一级以上的刚好有十个大佬。其中的头头找到他们一起开了个会:咱们之中得选出一个。
筱夕停了车,问:「接下来呢?」
「听上瘾了吧,当时我听到这里也是迷住了,心想老头这下可得倒霉了!」「老头那么有本事,选谁都选不着他,我问的是老头的坟到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往哪走?」「先不急,以上的故事我认为有些疑点,你先帮我分析一下。」名侦探筱夕煞有介事地问道:「那我先确定一下,你有见过那十个人中的其他人么?」「没有……那十个人除了老头个个思维超前、聪明绝顶,按当时的标准,都是不折不扣的」极右分子「,所以就算他们熬过了57年,那十年里他们也不好熬,所以两个自杀了,七个失踪了。」「所谓的失踪也就是死了的意思么?」
「差不多,总之,这些都是大背景,可是我总在想,十个像他们那样的人,56年红太阳号召大家」鸣放「的时候,肯定或多或少都说过右派言论,可是为什么那十个人只倒霉了一个呢……」筱夕没好气地叹了一声:「你究竟是多想让那个老头倒霉啊……」「反正都一样,老头还不是在58年的时候栽了,而且之后帽子一直没拿。
不过现在看来这也算幸事,不然那十年里老头的性子……所以我常会有种很荒谬的想法:那些人如果当时都被下放到了农村,说不定最后结局反而会更好……」「事情都发生啦,再想也没用,你还有什么别的疑点么……」看到筱夕单手撑着下巴,恍如沉睡的毛利小五郎,直芋也配合地摸了摸脸,深沉道:「可老头的故事到那就只剩二十个字了——结果他们选了老蒋,老子不干,冲上去和厅长干了一架!」筱夕被雷的不行,下巴直接跌到方向盘上,重重按响了车喇叭。
「嘟——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白痴都知道那二十个字后面还藏着两万字吧?!结果你现在才起疑?」「但是那二十个字老太婆帮着圆上了,可惜画风也陡然一转,成了少女漫画……」筱夕再次按下了喇叭:「嘟——出发!后面的事你现在不许说,我已经被这个故事迷住了……等我们到了老宅再说!现在往哪开?」「开进左边那条小路,见到赣江之后一路沿江走。」车一开动,层林掩映下的坟丘显出全貌,筱夕忽然尖叫起来:「啊!!!老头的坟!!!」直芋还以为老头真被自己的窝囊大伯给气得爬出来了,往出一瞧,原来那天烧的染发剂冷却下落后将那座青灰色的坟丘漂染成了黑灰色,杀马特贵族气息十足。
「大惊小怪,老头最讨厌白发,我总觉得之前阿太和太婆的坟惨白白的秃头样子他会不喜欢,坚持要用黑色大理石重新修一个,长辈们都说我胡闹,可是小哥哥我聪明绝顶,略施小计,就把老头的秃头治好了!而且我挑的染发剂生态环保,最多三个月就能自然降解,谁都发现不了。」「李家人呢?他们没跟你长辈说?」「李家人?两年里我这样烧了五六次,除了瘸子伯,李家就没一个发现的。
至于瘸子伯嘛……自己人啦~」
虽然觉得直芋是在胡闹,可是对于那对从来不忘「情义」二字的爷孙来说,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们却非做不可。筱夕不禁感叹万千:直芋这几天来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爷爷,自己在这几天又何尝不是在重新认识直芋?说「重新认识」其实并不妥当,应该说是:加深了自己心中对于他的信赖。
车向前开,传说中堪比人间仙境的「荆家老宅」越来越近,筱夕相信在那里他们能找到一个欢乐结局。
贡水婉转,章江浩瀚;滔滔汇九曲之渊,熠熠挥三春之练。
说赣江是贡水绝对抬举,但春天的江水还是值得一看,那是一条在很轻声流淌着的庞然大物。虽然这几年水量降得厉害,可是98年内地大涝的时候唯有湖城幸免,你就知道……这水有多深。
老宅就在赣江的一条无名支流边上,静水流深,那条水声很小的无名支流却在分出无数沟渠后没有变细一丝。
茂林修竹,清流湍激,映带山阴。
直芋带着筱夕下车,爬了段山路,老宅就坐落在山腰平地上。
「诶……和十年前一比真是不能看了……」
山水之间,绿竹环绕,一间很有古意的老木屋,周围篱笆围了很大一圈荒废的菜圃,平添岁月之感。
时间宛如逆转,筱夕开启cosplay模式:「死老头子,进去给我把故事说完咯!」屋里的陈设虽齐,却很恶俗,显然是李婶的手笔,只有那个大通铺因为和木屋连为一体没法搬走,所以看起来还算合眼。
「本来还想吹吹老头的木匠本事,可如今也只剩下这床啦……」筱夕十分自然地躺了上去,然后张开了双腿,甜声道:「行啊老头,那就来展示一下你的床上本领吧!」直芋性趣缺缺,勉强坐上了床,然后虚空打了两拳:「哼!哈!展示完毕,谢谢大家!」「喂!你这是在丢你爷爷的脸啊!」
「你能不能别在做爱的时候总想着那老头?」
「人家是为了助兴嘛……你也可以做的时候想着你奶奶嘛……」直芋好想就此躺在床上一睡不起:「困死了……看我打功夫和听我讲故事只能选一样。然后我就睡觉!」「那……我要听故事……」
性和爱,女人果然会选后者,直芋阴谋得逞地一笑:「老头那个战五渣被一拳打进了医院,然后认识了老太婆,结果58年的时候两人被说是乱搞破鞋,扔到山里劳动改造。故事讲完,睡觉!」发觉被骗的筱夕勐然攥住直芋的小弟,熟练地套弄起来:「老头子……我现在帮你口,你把这个故事说多久,我就帮你口多久,射了继续哦~」直芋再一次大头望着小头:什么射了继续?你肯定不会把我搞射的,最后故事和功夫还不都是你的,我又不傻!
可惜这一次直芋的腰带没抓紧,先一步被筱夕扒了下来,然后那张全是蜜糖的小嘴便吻了上去。为表诚意,直芋慷慨吟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痛!诶呀!痛痛痛……别咬,姑奶奶,我说,我说……」知道当时那种折磨人的投票大家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吗?
缺席。既然连这种选举都不来,那大家肯定目标一致,选他没商量,可谓皆大欢喜。
所以当时有句笑话,右派一般膀胱不好,因为选右派就是比憋尿,一般投票的时候谁先憋不住去上了厕所,回来就会发现自己全票当选。
(啊呀呀呀!痛痛痛痛!我保证再也不说废话了!)总之投票那天蒋老头媳妇临产,他自己也是昏了头,非要待在医院,却不知道这样会让自己的妻儿遭上大醉。
情义千斤重,姓蒋的对老头有知遇之恩,所以老头坚决要改天投票,头头不让,坚持要今天选出来,两人于是吵了起来。结果头头唾沫星子溅到了老头脸上,面儿是老头的逆鳞,他也光棍,一口痰直接吐了回去。
红太阳教导我们说,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老头没想到这个头头是军伍出身,于是一拳被揍进了医院。
然后……老头就在医院认识他的「死老太婆」。好好的热血画风瞬间转型成了少女漫画,虽然老太婆是喝太湖水长大的,可老头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整座鄱阳湖。
(喂,别停啊,这样我会把后面的故事忘掉的啊!)老头年轻时候一表人才,又身居高位,对付起女人还满嘴火车,是那种可以用马克思主义把女人说高潮的祸害。所以老头进医院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三个人。
没错,老北瓜就是那个时候生的,所以你看,安全措施是多么的重要,当年大天朝可是号称「一个妓女都没有」,性观念保守,未婚先孕法理不容,于是三人以「乱搞破鞋」罪被扔到乡下。
什么?你问我这有什么浪漫的?我操,你想过没有,如果老头不说,谁会知道孩子是谁的?
说得再难听点,当初天朝并不是没有妓女,而是「没有奸夫」!因为男人除非是被抓到了现行,一般把女人肚子玩大之后都逃了。尤其是越有权势的人推得越干净!
可是当时老头带着一大一小一起出了院,然后横笑一声:「狗日的,大的小的我都要保!」可惜老头从来帅不过三秒,所以谁他也没保住,光把自己搭进去了。
情义千斤重,老头先是为了义进了医院,后来为了情进了山里。
老头从来爱俏,但是为了肥田,那些年他从茅房偷了几百斤粪;老头清高,不爱财,可自打知道了赣江两岸竹子与木头有差价,大冬天的他在江里游了无数个来回,用一张竹票换了一山毛竹;老头最好面子,可是为了情义,特大饥荒的那三年,他为了口粮,对着多少自己向来不齿的人下跪磕头?
一个省厅高官,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变成了农夫木匠,你说,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只有少女漫画里才有?
(读者们请将以上情节脑补为同字数的口交画面……)筱夕的口交技术很好,每次在直芋快要射出来的时候,都会及时停住,然后等小头蔫了再好好安抚。故而直芋不上不下地说完故事,一段少林功夫已在脑中演练百遍。
「死老头子,我爱你!」
直芋说话,嘴酸的却是筱夕,等故事终于说完,她便恶意地大吼一声向直芋拥吻上去,让他尝尝自己的「羊奶味」。
忘了天下功夫唯快不破,直芋还没摆开架势就被人制住,只好一边尝着自己的奶味,一边扮演着自己爷爷的替代品。好在筱夕师出名门,一套观音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披散的剑穗随风飞舞,剑波如云令人目不暇接,让直芋大饱眼福。
「叫我死老太婆,不然我就不动了!」
观音剑法拥有惑乱人心的功效,直芋渐渐接受了自己是那个老头的「设定」:
「喂!死老太婆!当年我为了你掏粪冬泳,现在你还不给我动作利索点!」「呜呜……」「喂!身子动起来了,嘴上却在装哭,这算什么啊?当年我为你里到处下跪磕头,你喊点好听的行不行啊?!」「啊!死老头子你好棒!鸡巴比毛竹还粗……唔,你看看人家的水流的比外面的赣江都多……」「死老头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床上的表现是我所有男朋友里最差的,可是每次都能让我忍不住叫成个荡妇……嗯,我要做你一个人的荡妇!这辈子你为我受了多少苦,我就要让你在床上有多么爽!」「啊,我不行了……可是真的好想你能永远都在我里面上上下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哦哦,还有每一秒!!」永动机显然是不科学的,筱夕在直芋身上忘我地表演完整套观音剑法,却发现困倦已极的直芋早在吼完那两句之后就睡着了——大约自己刚才的那些淫浪动情的呻吟只是他的一场春梦吧……穷极无聊,筱夕决定四处逛逛。
老宅的后门挂着横竖两个竹牌,上联写着「情义千斤重」,少了下联,横批是「渔父冢」。
直芋说过,自家家训是「情义千斤重,其他全是屁」。大约是奶奶觉得后一句有辱门风,所以特地给摘了吧……想到当年这家人的门联上居然带个「屁」字,筱夕不禁笑出了声。
后院一字排着水缸、鸡舍、土灶,尽头有一条小路穿入竹林。因为听多了直芋爷爷的故事,筱夕尤为喜欢竹子,只觉得成年毛竹气味清新,新长的少竹笋憨态可掬。如此小行了十几分钟,眼前忽然一片空阔——小半山的竹子居然被采伐一空了!
又是李家人的手笔……待会还是别让直芋知道为妙,不然肯定会闹得没法收拾……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木屋筱夕也困了,便紧紧搂住自己的「死老头子」酣然睡去,醒来时却闻见了竹笋的香味:锅都没有直芋怎么做的菜?
走进后院,才发现直芋原来在土灶上烤着笋尖。
「哇,老公你好厉害!」
直芋听到筱夕没喊自己「死老头子」脸上居然有几分失落。筱夕冷笑:男人果然都是贱东西。只是美食当前,她只好忍下鄙夷,满脸是萌:「这是什么东东,可不可以吃啊?」「这样的做法我也是第一次,山里的竹笋不多,你现在不多吃点以后就被别人吃完啦……」见李家做的好事果然还是被直芋发现了,筱夕慷慨劝道:「老公,那你就化悲愤为力量再多去挖一点吧!」「没啦,笋是惊蛰时候的东西,现在挖有点晚了,山里剩下的能吃的只有这么多。来,吃饱了咱们去找李家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