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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媛字数:75000【楔子】她记得那一年元宵,五颜六色的灯笼高挂,斑斓鲜艳的色彩在灯火下闪耀,一笔一墨地挥洒出热闹的喜庆。

她对爹亲和莲姨说要去探望住在叶城的姨婆——她没说谎,她真的要去叶城,只是暂且先不停留,打算先偷偷到距离叶城约二十里,更加繁盛的北方大城,北扬城。

到北扬城时,正好是元宵节,一入夜,灯笼高挂,青石道的两旁早排满小贩,街道挤满行人,孩童手里皆提着小小灯笼。

这个北扬城的繁荣一点也不逊於她居住的南方首都。

她好奇地望着四周摊贩,竟然有小贩烤着一头超大的野猪,卖着香喷喷的烤肉,在这寒冬的天气,烤肉的香味极诱人。

若不是她不能在北扬城久留,她还真想在这个跟南方风情截然不同的北扬城住几天。

“碧落,他在哪?”

她问着随她一同出门的婢女。

早在计画要来北扬城时,她就让碧落打听好一切。

“我听说今儿个他会到东醉茶楼,就在前方不远……小姐会不会冷?”

这北方比南方冷多了,碧落担心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小姐受不了。

“没事,别担心我。”

她摇头,拢了拢身上的雪绒狐裘,白色的绒帽半遮住她的脸。

她往碧落说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到碧落所说的东醉茶楼,里头早已坐满客人。

碧落立即凑上前,

“听说他都跟熟人坐在二楼雅阁,小姐我去问问二楼还有没有位……”

“嘘。”

伸手捂住碧落的嘴,她抬头望向二楼,楼栏边坐着一名紫衫男人,手里拿着以乌陶做成的埙,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轻点着,吹出悠然的曲调。

吵闹声中,清清淡淡的乐声显得那麽悠远,却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般荡人心魂。

她不由得移不开眼,愣愣地望着他,却不知是着迷於那迷人的曲调,还是男人那过於俊美的脸庞。

似是察觉到楼下的目光,男人停下动作,往下望。

她的心重重一跳。

男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眸极深,像罕见的黑珍珠,却又透着幽远的光芒。

“非玺,你一个人坐在这干嘛?来来来,喝酒。”

一个男人来到楼台,遮住她的视线,不一会儿紫衣男人就被拉离开。

而她,仍站在原地,耳边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话,或者该说,是听到的名字。

碧落赶紧拉下小姐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兴奋地低嚷,

“小姐有没有听到?那个好看的紫衣男人是……”

“听到了。”

她微笑,感觉到指尖轻轻地抖颤,心头升起不知名的喜悦,脸颊隐隐发烫。

发现小姐脸上的笑跟以前不同,碧落贼兮兮地笑了。

“看来小姐似乎对未来的姑爷很满意……”

看到小姐横来的目光,她赶紧捂住嘴巴,装出无辜的模样。

这鬼丫头!轻捏一下碧落的鼻子,她却也不恼,眉眼泛着淡淡笑意,

“走吧,去叶城。”

离去前,再望一眼楼台。

那人已消失,可那清澈的埙声,俊美的脸庞,幽远又乌深的瞳眸却深深印入她脑海。

严非玺,她未出生就定下来的未婚夫,可两人却从未见过面。

明年她就要嫁到严家,或许是嫁人的不安和对夫婿的期盼,让她忍不住想看看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垂下眸,唇瓣轻轻扬着。

心口仍怦然,发烫的脸颊是说不出口的喜悦,这种感觉是初次有的。

这一刻,她不由得期待嫁入严家的那时候,当他掀开红色喜帕时,是否也会喜爱她呢?她微笑,心头暗暗期盼着明年,想像着以后的美好,那时的她心里有着小小的幸福。

可那点幸福却在没多久后熄灭。

她闭上眼,窗外的天空绽放绚烂的烟火,灿然的火花染亮整片天空,而她,孤单的待在房里,唇畔仍扬着笑,却是那般凄然。

同样的元宵夜,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低头,看着被紧握在手中的纸张,她颤抖,背脊却仍挺直,指尖深深的陷进掌心,她却已感觉不到疼。

“小姐……”

站在一旁的碧落早巳红了眼,伤心地哭出声。

“怎麽可以……他们怎麽可以这样对你……”

是呀,她是做错了什麽?为何要被这麽对待?嫁入严家两年,这两年里,她被丈夫敌视冷落,被婆婆冷嘲热讽,被小姑排挤,她在这个地方全然不受欢迎。

可是,她全忍了。

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她尽力做好一切,想讨他欢心,想得到他一丝喜爱。

最后呢?得到的是什麽?她慢慢放开紧攥约手指,任手里的纸张掉落,唇角画开一抹轻嘲。

一纸休书。

呵,她得到的竟是这个,竟是这个……“呵……”

她笑了,凄凄凉凉的笑声,一串又一串,似愉悦,似嘲笑,似悲然。

“小姐……”

碧落声音哆嗦,心痛地看着小姐,眼泪不停掉。

“小姐,你别这样……想哭就哭,碧落陪你。”

她知道碧落被她吓到了,可她却止不住出口的笑。

蒙胧地看着在空中四散的烟火,她想着那晚元宵听到的埙声。

沉缓悠长的音色,凭栏而坐的男人,霎时相视的瞳眸……在心头荡漾的怦然喜悦……最后……是落在地上的休书。

呵。

她闭上眼,笑声消止,最终仍是让眼里的泪水滑落,一颗又一颗,染湿颊畔,而唇畔的凄然仍轻扬,不消。

【第一章】昨日才下场冬雪,今日的天气却乍暖,霜雪在暖意下渐融,近午的阳光淡淡地映入半敞的镂花木窗,在地面曳落一地薄薄金芒。

几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地啼叫,清脆闹耳的啼声传进薄薄的紫色帷幔,终於吵醒薄幔后的人。

苏曼睩徐徐睁开酸涩的眼,将醒未醒的,心神仍陷於睡梦里,一时无法完全清醒。

轻轻打个呵欠,她再闭上眼,耳朵听到轻巧的门声,不一会儿一抹身影走进内室的拱门,绕过绣花屏风,望了望帷幔。

“小姐醒了吗?”

进来的姑娘穿着藕色罗裙,容貌清丽出色,气质婉约,像好人家出身的小姐。

“现在什麽时候了?”

苏曼睩再次打个呵欠,睁开眼,眼里的迷蒙已褪去,转为清明。

“已经午时了。”

知道小姐醒了,碧落将手里的铜盆放到一旁的木架上,将窗户关上只留一点小缝,再拨了下炭盆里的木炭,添加一些新炭,不让房里的暖意消褪,这才走到床旁,伸手撩开床幔,将薄幔挂在旁边的挂勾上。

苏曼睩坐起身,乌黑的长发披散,过於白皙的肌肤让眼下的黑影极明显。

碧落皱皱眉,看着一旁茶几上堆叠的几本帐本,

“小姐又熬夜了。”

她不高兴地嘟囔。

这事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每次专注认真起来就会废寝忘食,忘了照顾自己。

“这些帐本就算看不完也不会丢了呀,小姐每次都为这些东西晚睡,要是你累病了,碧落一定会被老爷和夫人责罚的。”

碧落的嘴巴一边念着,手脚也伶俐地拧了条热巾子。

苏曼睩早习惯碧落的聒噪了,接过巾子擦了擦脸,再拿过温茶漱了下口,接过碧落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见碧落的嘴巴仍不停,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碧落。”

她好笑又无奈地看着贴身婢女。

碧落从小就服侍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好,而且她比碧落小一岁,因此碧落极护她,将她当妹妹般照顾。

尤其经过那件事后,碧落更是像老母鸡似的保护她——其实不只是碧落,本来就疼爱她的爹爹也变本加厉的疼宠她,让她几乎要什麽有什麽,就算是当今公主恐怕都没有她这般受宠。

想到那件事,明哞闪过一抹幽黯,胸口隐隐抽疼。

即使已经两年有余,可那抹痛却仍深深刻在心里。

察觉到小姐眸里郁色,碧落立即知道小姐定是又想到那些讨厌的事,她装出不满的表情,哼哼嘀咕,

“好嘛,碧落知道小姐嫌我罗嗦,我不念了……小姐今天要穿什麽?”

她快步走到衣箱前,翻找了下。

“这件桃花襦裙好不好?再配上桃红色的小坎肩,小姐皮肤白,穿鲜艳点好看。”

苏曼睩回神,见碧落喳呼着,灵动的模样像只彩蝶,又怎会不理解这丫头的心思,她微微一笑。

“都行。”

步下床,她由着碧落打扮,一边问着,

“早上有发生什麽事吗?”

“没有,晚点几个管事会过来跟小姐汇报最近的帐务。最近古玩店进了一批河古白缅玉,挑选过后会拿给小姐看……”

碧落一一说着。

她不只服侍小姐的生活,连公事方面也会帮忙。

苏家是南方首富,各方营运皆有涉猎,几代累积下来的财富可堆成好几座金山了。

苏曼睩是苏家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娘亲就难产去世,苏父爱妻至深,无法接受妻子的逝世,一瞬间几乎苍老数十岁,每天思念着离开的爱妻,对刚出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那时,苏父是恨这女儿的。

若不是这孩子,他的妻子根本不会离开他,他根本不想看到那个害死他妻子的孩子。

是妻子的贴身丫鬟见不过他一直沉浸在哀伤里,狠狠打他一巴掌,将抱在怀里的小女婴硬塞在他身上,要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

那个出生半年的小女婴还没有名字,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瞅着他,握拳的小手挥舞着,咿咿呀呀地对他绽出小小的笑容。

苏父霎时落泪。

这眉,这眼,这笑……多像妻子。

他想到妻子偎在他怀里,疼惜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笑着对他说:

“老爷,若是儿子,我希望他能像老爷你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女儿,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愿她平安幸福,事事顺心,最重要的是像我一样,嫁个好夫君。”

妻子逝世前,还不忘叮咛他好好照顾女儿,可他却没有遵守对妻子的承诺,忽视她为他生下的女儿整整半年……他紧紧抱着女儿,几乎痛哭出声。

手指颤抖地抚过女儿的眉、眼……那小小的、软软的手突然圈住他的手指,红润的小脸对他发出咯咯的稚笑。

那纯真无瑕的笑容抚平了他心中的哀痛。

“曼睩。”

他为女儿取了名,含泪的眼疼惜地看着女儿,轻轻地说着:

“蛾眉曼绿,目腾光些。麇颜腻理,遗视曦些。”

他的女儿呀,有一双动人的眉眼,还有那白皙莹润的纯真笑颜,一被那双无瑕乌瞳信任地凝视,他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他相信,未来有一天,也会有另一个男人融化在女儿的眉眼里,就如妻子希望的,他们的女儿会嫁个好夫君。

“曼睩……你是你娘亲留给爹的宝,你的愿望爹都会为你达成,爹不只要你享有荣华富贵,还要让你永远顺心平安,幸福快乐。”

他对怀里的女儿承诺,而他的宝贝则对他绽出无邪的笑餍。

自此,苏父对唯一的女儿可说是疼在手心里,呵护极了。

苏曼睩可说是在苏父的纵容下长大的,她的要求苏父从来没有拒绝过,苏父也从来不相信什麽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小时候就为女儿请私塾,教导她所有东西,知道女儿对商场的事有兴趣,私底下也任由她玩,反正苏家有得是钱,而且他这个老子会赚,不怕女儿玩穷。

苏曼睩倒也颇有经商才能,几个提议都让苏家赚进大把银子,也让苏父直乐呵,说就算他没儿子又怎样,他的女儿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苏曼睩可说是天之骄女了,虽说只是商贾之女,可拥有的荣华富贵和宠溺一点都不输给当今公主,毕竟公主有那麽多个,苏家的千金却只有一个。

两年前苏曼睩嫁到北方,随身的陪奁几乎长达一里路,苏父还宴请全城,为女儿的出嫁庆贺。

那时人人都看到迎娶苏家女儿的男人长得不只高大,而且俊美过人,一身蔚然风采让围观的姑娘们又妒又羡。

怎麽所有的好事都让苏家女儿占上了,不只家世好,还嫁个好人家-听说男方也是世家,在北方名声可是很响亮的。

这也就算了,反正苏家是首富,找的亲家也不会是一般人。

可怎麽这苏曼睩连嫁的丈夫都长得那麽好看呢?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城里的人不禁摇头叹息。

这场婚宴让人闲谈了好久,直说这苏家千金大概天生福泽殷实,注定命好。

谁知道苏家千金才嫁了两年却被人休回来了,这可让城里的人震惊,一些流言碎语就传出来了。

有人说这苏家千金不守妇道,也有人说是苏家千金肚子不争气,也有人说是善妒惹怒夫家……反正什麽流言都有,当然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也不少,毕竟哪有什麽好事都让苏家千金占了,看吧看吧,这不就被休了。

谁知更震撼的在后头,在苏家千金被休回家三个月后,苏当家突然宣布以后苏家的产业都归苏曼睩打理,苏家各个管事都需听苏曼睩吩咐,从今以后,苏曼睩就是苏家的头。

这这……哪有让女人当家的呀!这苏当家是不是因为女儿被休的事而气昏头了呀?他就不怕苏家财产被苏曼睩败光吗?再说了,一个女人哪懂怎麽做生意,女人就是该待在家里呀!看来这苏家注定要完了!每个人都在等着看苏家的笑话,当然也有人放话说不跟女人谈生意,而苏曼睩的做法也很简单。

不跟苏家做生意?那好,她就真的切断对方跟苏家的一切合作,反正没了这家店,也有别家货,再不然就买下来,由苏家自己经营。

苏曼睩的做法可让那些店家错愕。

她甚至跟那些拒绝合作的老板约在苏家经营的茶楼,手端着白玉茶碗,端庄温婉地微笑,吐出的话轻轻柔柔的,像呢哝的江南小调。

“各位老板仍是坚持吗?若是的话,曼睩也不勉强,毕竟苏家不缺这点钱,有些生意苏家也是可以自己做,顶多这些日子让手下的人辛苦点罢了。可是苏家行,你们行吗?”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讽刺,就像在平铺直述一件事实,而唇畔的浅笑自始至终都轻扬着。

这些店家老板则面色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段时间苦的可是他们。

原以为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没想到手段可一点也不输给苏当家,甚至比苏当家还狠。

她不只买下他们的一些分铺,还自己开铺子跟他们竞争,几个月下来他们的经营十分凄惨。

自此,再也没人敢跟苏曼睩做对,这些老板都尝过苏家丫头的厉害,也明白苏当家为何会把一切交由女儿管理。

两年下来,苏曼睩倒也把苏家管理得有声有色,不只守戍,还将苏家营运拓及各地,让苏家一干管事都心悦诚服。

这也让苏曼睩的名声更难听。

这麽强悍的媳妇难怪会被休,这种媳妇哪个男人敢娶……这些流言蜚语到处流传,苏曼睩则是充耳不闻,反正嘴巴长在人身上,她也管不了。

可她不在乎,护着她的碧落却受不了,每每听到那些乱传的话,都会气得脸红脖子粗。

像这会儿,她边帮小姐梳理头发,一边报告一些重要的事,说到最后面时却是吞吞吐吐,脸上有着怒气。

“怎麽了?”

从镜里看见碧落不高兴的模样,苏曼睩不禁有趣地勾唇。

“谁惹我们碧落生气了?”

碧落手指灵巧地编好辫子,再将梳好的发辫绕到左侧盘成圆髻,以红榴凤尾簪别任,垂落的珠玉闪烁着鎏金光彩,再拿起象牙梳轻梳着垂落的乌发。

这是未嫁姑娘的打扮。

小姐从北方回来后就不再梳理妇人的发式,就像是想遗忘那段日子的事。

想到这,碧落脸上的怒气又沾上心疼,她赶紧垂下眸,就怕小姐看出来,让小姐又想起那些讨厌的事。

“就明天……”

她停了停,偷觑一下小姐的脸色。

想到明天是什麽日子,苏曼睩心口轻抽,脸上却是淡然,唇边的笑仍勾着。

“明天怎麽了?”

“那个钱老板竟然约小姐在花吟楼谈事情。”

说到这,碧落拾起头,脸上尽是怒火。

“谁不知道花吟楼是什麽地方,小姐怎麽可以去那里?那钱老板摆明是故意想让小姐难看,真是不识相的家伙,小姐一定要给姓钱的好看……”

“什麽时候?”

“老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啊?”

碧落愣了愣,继而张大嘴。

“小姐该不会……”

“花吟楼吗?”

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她倒还没去过。

苏曼睩微微笑着,不恼也不怒,

“跟钱老板说我会准时赴约。”

“什麽?这怎麽可以?”

碧落差点跳起来,急嚷着:

“小姐,那种地方你怎麽能去?要是老爷知道的话……”

“你不说的话爹就不会知道。”

苏曼睩仍是从容温婉,镜子里的眼神却是坚定,让碧落知道这事她已决定了。

碧落只得呐呐住嘴,不敢再多说什麽。

“是,碧落知道了。那明晚……”

“你就跟爹和莲姨说我要和人谈生意,不跟他们过元宵了。”

苏曼睩淡淡吩咐,在说到那两个字时藏在袖口的手却是紧握,垂下眸,脸上仍宁静地不露一丝情绪,只是指甲早已陷入掌心。

一股痛从心里深处蔓延,这疼她不陌生,甚至可说是习惯了。

唇畔的笑容隐约泛着轻嘲。

都两年了,竟然还是忘不了,每当接近这时候,她的心绪总是难以平静。

元宵……真快,又一年的元宵到了……做为南方大城,南曦城的繁荣自是不在话下,加上南方文人骚客多,让南曦城又多了股清雅之风,常有书生在茶楼吟诗作对,写下许多文雅之作。

而南方姑娘也是婉约多情,不知是否因地理水质的关系,南方姑娘娇小纤细,皮肤白皙,加土南方气候温暖,衣裳以薄衫轻纱为主,寒冷的冬季也只是加上短袄披风,披风下的罗裙仍是轻盈,微风拂过,万种风情。

元宵夜,南曦城也是热闹非凡,色彩鲜艳的灯笼高挂,小贩叫卖声不绝於耳。

秦河上泊着几艘挂着红灯笼的船只,红色薄幔随风轻扬,隐约飘出丝竹歌声,船里头是城里有名的歌妓,靠近秦河的东城街则是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其中又以花吟楼最为出名。

一名男人坐在二楼,手执酒杯,抿着醇酒,黑眸懒洋洋地注视楼下。

淫靡的乐声和送往迎来与男人调笑的鸭儿,偶尔还能听到从房里传来的撩人呻吟,这地方可是男人的销魂窟。

“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聊,让惜儿陪你嘛。”

一抹温香偎进男人怀里,酥胸半露,美丽的脸蛋是挑逗的笑,美眸着迷地望着男人。

男人长得极俊,五官是属於异族的深邃,她想男人该是北方人,颐长高大的身型跟南方人的修长瘦弱截然不同,紫色直裾锦缎下的肌理结实有力,乌发只以一支青玉簪松松地绾着,浑身透露着慵懒又迷人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她在欢场多年也没见过,不只她,这男人一出现就引起楼里姑娘的注意,总是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二楼。

“不用,好好伺候唐公子吧。”

好看的唇瓣仍是噙着笑,拉起惜儿,示意她好好招待坐在桌边左拥右抱的男人。

“过来过来,别吵他,让严公子自己喝酒。”

唐吟风向惜儿勾手,一边往右边姑娘的脸上重重亲一口。

惜儿心里实在不甘愿。

这个唐公子虽然也长得英俊,可还是比不上严公子呀。

可再不愿,她也得柔顺的走向唐吟风,还不忘娇滴滴地抛个媚眼。

“严公子若想要人陪,借儿就在一旁。”

对惜儿的调笑不置可否,他仍独自饮酒,对一旁好友的调笑作乐视而不见,略长的狭眸无聊地看着四周。

他的瞳眸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淡色的薄唇在酒渍下泛着水光,俊美的模样直勾得楼里的姑娘脸红心跳。

他对那些偷观的目光似是早习惯了,也没任何反应,只是喝着酒,消磨着时间。

南曦城,这地方他是第二次来。

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踏进这个城镇。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女人……应该再嫁了吧。

凭她的家世,就算被休离过,也不怕找不到丈夫。

记忆里,他极少正视她,甚至可说是忽视,他对她的相貌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总是正视着他,温柔的目光里是毫不隐藏的爱意。

他待她并不好,可说是冷落的,她对他的漠视却不在意,总是极力地讨好他。

可对她的讨好,他只觉得厌烦,最后他再也不想待在那个家,离开前他让下人递给她一纸休书,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记得休她的那一天,也是元宵……外头绽放的烟花唤醒他的思绪,他愣了愣,不懂自己怎会想到她。

大概是旧地重游吧……他笑了笑,再抿口酒,这才发现四周怎麽安静下来了,而且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

他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那名穿着短袄石榴裙的姑娘,秀丽的容姿可说是胜过花吟楼的姑娘,甚至一点也不输给花吟楼的花魁明月。

他定定看着那名姑娘,这姑娘确实漂亮得让人惊叹,可他却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

姑娘旁边站着一名娇小女子,她披着织锦缎镶鎏金披风,毛茸茸的帽子掩住她的脸,她抬起手掀开披风连帽,一看到她的模样,所有人讶然惊呼。

女子的相貌只算秀气,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翦水乌瞳,顾盼时眼如秋水,右眼角的淡褐泪痣让美眸染上一抹清媚,唇畔泛着浅笑,温婉柔和的气质里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高雅。

论相貌,她比不上身侧的美丽姑娘,可是华贵从容的模样却能让人难以遗忘。

引人惊呼的却不是女子的模样,而是她的身分。

苏曼睩,苏家千金,苏家的现任当家,她怎麽会来这里?楼上的男人也挺直了背脊,当他看到女子的时候,脑海里的模糊身影瞬间清晰,和女子的模样融合,俊庞流露一丝讶然,他看着女子,怎麽也没想到会在青楼看到她。

难怪他会觉得那名美貌姑娘眼熟,那姑娘是她的贴身丫鬟,当年他还曾在心里笑想,怎麽会有丫鬟长得比主子貌美,相较下,苏曼睩的容貌可说是平凡,顶多称得上清秀而已。

不过丫鬟长得再美他也不感兴趣,对这对主仆他向来漠视,即使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自从休离她后,他就忘了她,也没想过会再遇见她,只是今晚却莫名的想起她,而现在……竟还看到她。

只是,她怎会出现在青楼?而且……感觉她似乎有点不一样。

记忆里的她温柔婉约,而眼前的她那抹柔顺仍在,却又多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什麽呢?他微蹙眉,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这不是苏曼睩吗?她怎会来花吟楼?”

唐吟风也来到他身侧,有趣地看着楼下。

花吟楼的嬷嬷走上前,却是恭谨地朝苏曼睩弯身。

“大姑娘,您要来怎麽不先通报媚娘一声,若媚娘知道大姑娘要来,今天花吟楼就关门不营业了。”

这话一出,众人吃惊。

瞧这嬷嬷的态度和出口的话,怎麽像这苏曼睩是花吟楼的主子似的。

“我只是和钱老板来这谈生意,顺便看一下花吟楼,看来满热闹的。媚娘,你将花吟楼打理得很好。”

苏曼睩微笑,不轻不重的声音却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姑娘,这花吟楼的老板是你呀!”

钱老板震惊地瞪大小眼,怎麽也没想到这花吟楼竟跟苏家有关。

他说要到花吟楼谈生意是故意想刁难苏曼睩,他就不信一个女人家真敢到青楼,没想到苏曼睩却答应了。

这一答应,他的心可就惊疑不定了。

苏曼睩的手段他也听闻过,还怕苏曼睩想找他麻烦,这下心里可后悔了,没想到花吟楼的幕后老板竟是她。

面对众人的惊讶、苏曼睩仍是淡然浅笑。

花吟楼是她一年前买下的,当初是看这烟花之地好赚,就涉足一下,结果倒是让她满意。

“媚娘,准备一间房,弄些好菜,我要和钱老板谈事情。对了,顺便让明月过来,让她在身边好好伺候钱老板。”

明月是花吟楼花魁,一天只见三名客人,有人排了好几个月都不见得能看到明月一面。

钱老板一听到能让明月伺候,一张圆脸都笑皱了。

他花了好多银两都见不得明月一面,没想到今天却能得到明月伺候,这让他怎麽不乐呵。

“大姑娘,谢谢你的招待呀。”

“哪的话,我是主,钱老板是客,当然得让客人满意。”

而且男人在酒酣耳热之下脑子是不会清楚的,她可以好好宰这头肥羊。

苏曼睩仍是笑得和婉,将狡黠的心思掩藏在笑容里,让嬷嬷带路,领着值们往后面厢房走。

无视众人的注目,绣鞋下的脚步轻盈沉稳,美眸不经意地轻扬,却恰巧和一双茶褐瞳眸对上。

淡定的乌瞳霎时怔愕,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胸口重重一震,平静的小脸微扭曲。

严非玺,他怎麽会在这里?男人则是弯着薄唇,不同於她的震惊,俊美的脸庞好整以暇地,褐眸定定望着她。

“小姐,你怎麽了?”

碧落被小姐的脸色吓到。

楼上有什麽吗?她抬头望去,一看到那人,她瞪圆眼。

“姑、姑……”

“碧落。”

苏曼睩出声,淡淡瞄了碧落一眼。

碧落心惊,赶紧低下头,只是心头仍是震惊。

姑爷他……不!不对,什麽姑爷!呸呸呸。

只是,他怎会出现在南曦城,而且还让小姐看到他,而且今天还是……老天!碧落的心直直跳,手心都出汗了。

“大姑娘?”

察觉她的异状,嬷嬷低声询问。

“没事,带路吧。”

苏曼睩摇头,脸色虽然苍白,脸上却已恢复从容。

她不再往楼上望去,就像从没看见那人一样,离开大厅。

苏曼睩一离开,寂静的大厅立即恢复吵闹,人人都在谈论着苏家千金的事,而严非玺仍盯着那消失的身影。

“苏家的大姑娘,啧啧,名不虚传呀!”

唐吟风啧啧轻叹,风流地摇着摺扇。

“买下青楼,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姑娘家会做的。”

“她在南曦城很有名吗?”

严非玺问,想着两人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慌乱,和那一闪而过的痛。

只是一瞬间,乌眸又恢复宁静,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

“苏家你知道吧?她是苏家唯一的千金,现在的苏家是她管理,商场的人都叫她大姑娘。别看她一介女流,手段可是狠得很,将苏家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也不输给她父亲……”

听着唐吟风的话,严非玺的心思却渐渐远扬。

他终於知道她和两年前的不同在哪里了。

两年前的她温和清雅,如荡漾在溪河里的弯月,现在的她却是一柄利刃,柔顺的模样是她的剑鞘,看似可欺,可一不注意,就会被出鞘的利剑割伤。

同一个人,不同的风情,才两年,改变竟这麽大。

严非玺是讶异的,她的改变是因为什麽……“她再嫁了吗?”

他不由得问出口。

“你也听过她被休的事呀。她还没再嫁,不过上苏家求亲的人还是一堆……”

剩下的话严非玺没再听进耳,思绪再次飘远。

苏曼睩……跟记忆里不一样的女人。

第二章“我不打算跟你当夫妻,什麽娃娃亲……可笑!娶你是不得已的,劝你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当她坐在喜床,置於膝上的双手紧张地交叠,听着进入的脚步声,心口怦怦跳着,正等着她的夫君掀开喜帕时,听到的却是这番讥诮的话。

她几乎是傻住了。

坐在喜房等待时,她想过很多他看到她时的情形,甚至想过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平凡的容貌而失望,可没想到他连喜帕都没掀,就对她说了这番话。

一直盈在心头的期待霎时冰凉,指尖轻颤,一时之间,她不知所措了,不知该怎麽面对这一切。

自去年元宵后,她就一直期盼再次见到他,甚至为能嫁给他而欣喜,对这场从小就被指定的婚姻有了期望。

她从没想过他会不想娶她。

她被爹爹宠坏了,以为就如爹爹说的,她是最好的,哪个男人能娶到她是福气。

“怎麽,不会说话吗?是傻了?还是我娶到了一个哑巴?”

见新娘迟迟不语,严非玺不耐烦地皱眉。

苏曼睩眨了眨眼,眼前仍是一片红,可男人嘲讽的口吻是那麽清晰,让她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的夫君不想娶她。

苏曼睩咬唇,这个体悟确实打击了她。

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难堪,她拿下头上的红色喜帕,抬头看向男人。

再次看到他,俊美深邃的脸庞不变,可是之前的感觉却不见了。

那时在吹着埙的他清雅悠然,现在注视她的他,却是桀惊不驯,眉眼尽是不耐和厌烦。

在喜帕拿下时,严非玺微挑眉,入目的是一张平凡的容颜,不美,最多只算得上白净清秀——他得承认,虽然不想娶这个苏家千金,可看到平凡的容貌时,他还是失望的。

苏曼睩将他的所有表情看进眼里,她捏紧掌心,忍住心里的难受,直视着他,强逼自己出声。

“你不想娶我?”

婉转如小调的声音让严非玺轻讶,他没想到她的声音这麽好听。

细看下,她是长得平凡,可直视他的眼睛却很美,乌瞳深深,右眼下的淡色泪痣让瞳眸清亮如月。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会让人有被吸进去的错觉,严非玺差点深陷,他狼狈地别开眼,有点恼怒地冷哼。

“没错,我一点都不想娶你。”

什麽娃娃亲,他那时才四岁,什麽都不知道,却跟个未出生的娃娃订亲,对这桩亲事,他只觉得可笑。

“那为什麽不退婚?”

既然不想娶她,为何还要迎娶她过门,让她这般难堪?

“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

严非玺抿唇,恶狠狠地瞪她。

要不是老头拿娘亲的名义来压他,他根本不会娶她。

他的瞪视让苏曼睩的心紧缩,毫不隐藏的厌恶更让她困惑,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他讨厌了。

她的心头尽是茫然,看着他,她颤着声问道:

“要不是什麽?”

严非玺怒视她,熊熊的怒火烧着他的胸腹,被逼迎娶的不甘让他心头充满愤懑,连带的也将怒火加在她身上,而她冷静的态度让他惊讶。

原以为她听到他进门说的那些话会伤心气忿,没想到她的态度却是这般平静,平静得让他想撕碎她,让她尝尝他心头的怒和恨。

他走向她,粗鲁地抬起小巧的下巴,低下头,很不怀好意地朝她笑。

“你知道你嫁进什麽地方吗?这里不是苏家,这里头尽是豺狼虎豹,你别以为你还能继续过着在苏家的日子。”

“什麽意思?”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流露出恐惧,仍是用那双乌瞳直勾勾地望着他,甚至还能镇定地出口询问。

严非玺几乎佩服起她了,十八岁的丫头,他以为在苏家的宠爱下她会是脆弱不堪的。

“想知道?”

他笑,开始期待当她知道这个家的情形时,会是什麽模样。

“很快的,你就会明白了。”

松开手,他起身走向门口。

见他要离开,苏曼睩下意识开口,

“你要去哪?”

严非玺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眼里的嘲弄却那麽明显。

“记住,你没资格询问我的一切。这间新房留给你了,二夫人。”

丢下这些话,他不再回头,踏步离开。

而她,被独自留在新房。

苏曼睩怔怔地看着门口,眸光轻移,发愣地望着桌上的红色双烛,再望向床上的绦红锦被,指尖下的交颈鸳鸯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每缝下一针,她期盼的喜悦就多一分。

可是她的新婚夜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荡,是那麽清楚刺耳。

她的下巴还留着他粗暴的痕迹,疼痛渐渐蔓延,小手揪紧身下的锦被,纤细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她多麽希望这是梦,若是梦该有多好,可是却不是……苏曼睩徐徐睁开眼,坐起身,疲累地扶着额头,心头的酸楚仍在。

她不懂,怎麽会梦见那时候。

那个冷清的洞房花烛夜,她就那样被留在房里,只记得丈夫对她的厌恶,还有那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她茫然不解,不懂自己做错什麽,为何惹他嫌恶,为何明明不愿,却又娶她进门。

可没多久她就懂了,明白他的话是什麽意思。

严家人口复杂,公公妻妾众多,严非玺虽是正妻所生,却排行第二。

大夫人在严非玺八岁时逝世,为了掌管府中大权和得到严父的疼爱,妾室私下斗争得颇厉害,小小一个严府,可女人争起来却也跟皇帝后宫没两样。

而她不管做什麽都不讨好,独自被丢在新房的事传遍整个严府,加上严非玺的冷落,她在严府像个笑话。

虽然严府的下人不敢对她不敬,私下难听的碎言碎语却也不少。

在那里她格格不入,只有碧落站在她身边。

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忍下,明知他厌恶她,却还是对他百般讨好,温顺地接受一切。

因为在那个元宵夜,在绚烂的烟火下,她就将他记在心里。

即使他讨厌她、冷落她,她还是无视他的冷漠,极尽所能地讨好他。

她想抹去他对她的讨厌,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喜欢,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求的不多,只要他一点点注视和温柔。

她卑微地冀望他一点温情,将所有的脾气全压下,极力做个好妻子、好媳妇,最后呢?得到的是他无声地离开严家,离去前,只让仆人递给她一张休书。

看着那张休书时,她觉得可笑,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她是那麽努力地想得到他的注视,对那些私下的嗤笑听而不闻,告诉自己别在意,只要他能对她好就够了。

可是最后,她得到的却是他离去的消息和下人给她的休书,在那一刻,她的心整个冷了。

在严家的那两年是她不愿再想起的日子,那个苏曼睩太过可悲,也太过天真。

天真的以为付出就会有收获,却不知道人心是多麽难测,不知道愈卑微就会愈被践踏。

她傻过了,不会让自己再傻一次。

回到苏家,她不再委屈,不再吞忍,做回真真正正的苏曼睩。那雨年,还有那个人,她要将他们从心底抹去,再也不想亿起。

可没想到竟会再遇见他,而且还是在元宵夜。

苏曼睩不禁冷笑。

元宵元宵……她讨厌这一天,讨厌过元宵夜,这一天会让她想起自己以前的愚蠢。

所以她到花吟楼,想藉由生意让自己忘记这一天,没想到却在花吟楼看到那个人。

因为他,她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却又梦见以前的事,让她想起自己当年的可笑。

苏曼睩闭了闭眼,情绪整个恶劣。

她步下床,倒了杯冷茶,仰头急切地喝下。

可是不够,冰冷的茶水仍然稳定不了她的心神。

苏曼睩烦躁地放下茶杯,也不披上外衣,穿着白色单衣,赤着双足,快步走出内室,打开外室的房门,踏出温暖的闺房。

袭来的冷风让她打个寒颤,混乱的脑袋瞬间冷静,她闭上眼,倚着门,任冷风吹着。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迷迷蒙蒙地听到斥责。

“曼睩!你在做什麽?”

才睁开染上冰霜的眼睫,苏曼睩就被温暖的披风包住,然后被粗鲁地拉进门,拖上床,厚厚的锦被包住她。

“你这丫头想冻死在外头是不是?不睡觉站在门口做什麽?”

中年美妇又急又怒,拿着锦被包好继女,迅速向婢女道:

“快去端盆热水来,还有煮个姜汤,快!”

“莲、莲姨……”

苏曼睩抖着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冻僵了,身体冷得直发抖。

“很好,看来你脑子还没冻坏。”

莲姨瞪她一眼,温暖的手包着她的,用力摩搓呵气。

“你这丫头站在门口做什麽?是想冻死好让你爹和我心痛吗?”

一边暖着继女的手,她不忘骂着。

“不是……”

苏曼睩冷得喉咙都乾了。

这时碧落端着姜汤和另一名婢女快步走进房。

“姜茶来了,小姐快喝。”

听到小姐大冷天的站在门口吹风,碧落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急慌慌地煮好姜汤,赶紧送过来。

莲姨从碧落手里接过姜汤喂继女喝下,一边斥责碧落。

“碧落,你是怎麽照顾小姐的,竟然让小姐站在门口受冻。”

“莲姨,不关碧落的事。”

几口姜汤入喉,苏曼睩终於能完整地说话,立即让莲姨别责怪碧落。

“是我想让脑子冷静一下,跟碧落无关。”

碧落没说话,没照顾好小姐,她被夫人责骂是应该的。

她沉默地将水盆放到地上,捧着小姐冰凉的双足放进热水里。

过冰的脚一碰到热水立即传来刺骨般的痛,苏曼睩发出疼哼,眉头紧紧皱起。

碧落赶紧抬头,担心地看着小姐。

“小姐,很疼吗?”

“没事。”

苏曼睩安抚地微笑,本就雪白的肌肤在冰冷的刺激下更是自得不见血色。

碧落哪会不知道自家小姐在逞强。

一大早就在外头吹风,想也知道是昨天在花吟楼遇到的那个人让小姐心情不好,才会在大冷天里做这麽反常的事。

要不是夫人发现,小姐不知道会在寒风里站到什麽时候。

想来想去,都是那个人的错。

碧落真想痛骂那人,好端端的干嘛出现在小姐面前呀!可夫人在一旁,她什麽也不能说,只能默默低下头。

莲姨将碧落的神色看进眼里,曼睩是会藏事,碧落这丫头的心事却很好看出,而碧落眼里的愤怒则让她疑惑,看来定是昨天出了什麽事,才会让继女无缘无故地站在房门外受冻。

她原想询问,又想到昨天是元宵夜,这一天可说是继女心里的痛,想到这,莲姨就恨起那严家。

她是苏曼睩母亲的陪嫁丫鬟,对小姐用生命生下的苏曼睩视如己出,当年就是她看不惯苏父颓废的模样,愤而打苏父一巴掌,要他清醒,好好看看小姐为他生下的女儿。

她这生无所出,当年嫁给苏父前,苏父就跟她说过了,他这辈子只会有苏曼睩这个女儿,不打算再添任何子女,如果她不同意的话,他也不想担误她的一生。

而她,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答应苏父,这一生不会生育子女,苏曼睩就是她唯一的女儿。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对苏曼睩是疼进骨子里。

丈夫疼这女儿,她这个继娘也是,把苏曼睩当心肝宝贝般疼宠。

谁知道他们的心肝宝贝却在婆家吃了苦,最后还被休回家。

当时两老是气得不行,尤其看到女儿憔悴的模样,更是心疼极了,若不是女儿阻止。

他们早找严家算帐了。

这两年来,曼睩看似正常,可她这个当娘的哪会看不出自己的女儿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心了。

两年前受的伤仍在她心里,每到元宵,她的心情就低落,只是在他们面前装着笑容,不让他们操心。

“曼睩啊,有什麽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摸着继女的头发,莲姨的眼里尽是心疼。

她认为继女的反常是因为元宵节的关系,定是这一天又勾起女儿的伤心,才让她这麽折磨自己。

苏曼睩已暖和身子,捧着姜茶,她对莲姨微笑,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坏她们了。

“莲姨,我没事。这事别让爹知道,省得爹担心。”

要是爹知道她站在门外受冻,一定会为她难过,然后又怪自己当初不该让她嫁进严家。

当年她被休回家,最难受的就是爹,他一直气自己干嘛遵守当年的婚约,让她嫁得那麽远,被欺负了他这个当爹的却不能护在身前。

不想让爹和莲姨为她的事操烦,所以她振作起来,不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拚命让自己遗忘。

谁知道一看到那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以往的事情全数回笼,让她的情绪躁动,难以压抑。

想到那人,苏曼睩的胸口就一缩,她暗暗呼吸,忍下烦躁的心情。

“你就怕你爹知道,那莲姨呢?你就不怕吓死莲姨?”

莲姨没好气地瞪着继女。

知道莲姨生气了,苏曼睩赶紧挤出笑容,讨好地抱着她,朝她撒娇。

“对不起嘛,是曼睩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莲姨别生气嘛。”

被这麽呢哝软语一番,莲姨哪还能气,

“你这丫头,每次都来这招。”

她无奈地点着继女的额头,也不追问她站在门口受冻吹风的原因,就怕再勾起她的伤心回忆。

知道莲姨不恼了,苏曼睩笑弯眸,像个小女儿似的偎进莲姨怀里。

“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轻轻说着,闭上眼,将那人的身影扫去。

不管他来南曦城是为了什麽,都与她无关,那个人从没把她放进心里,她又为何要受他影响?手指梳理着继女柔软的乌丝,莲姨心里尽是替这个可怜的女儿心疼。

她的女儿这麽好,怎麽没有人懂呢?不过没关系,她的女儿就由她和丈夫守着、护着,绝不许再有人伤害她。

心思一定,莲姨决定说出她和丈失几天前商量好的事。

“曼睩,你今年二十二岁了吧。”

“嗯。”

苏曼睩轻应一声,仍是窝在莲姨怀里。

“怎麽了吗?”

她问:心里大概知道莲姨想说什麽。

莲姨知道以继女的聪慧定也猜到自己想说什麽了,所以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你年纪还轻,过去的事就忘了,别一直记在心里。我和你爹是不打算让你一直独自一人的,照你爹的意思就是乾脆找个男人入赘,生个孩子继承苏家,若找的男人你不喜欢,那等有了孩子把人赶了也就是了。”

“莲姨……”

苏曼睩不禁失笑。

“笑什麽,我和你爹是认真的。”

莲姨轻敲她的后脑,不许继女把她的话当儿戏。

“曼睩啊,我和你爹只要你过得好就好,嫁人什麽的就算了,让你嫁到别人家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就待在苏家,找个男人生个胖娃娃,孩子我和你爹帮你带就好。”

严家的事她和丈夫可不想再重演,再说那些来求亲的人,哪个不是看上苏家的财富,还有人上门说要让曼了当妾……呸!那混蛋他们直接让人赶出去了,还吩咐下去,断绝对方和苏家的商货往来,他们苏家不跟这种人做生意。

他们两老左思右想,让曼睩再嫁他们也不放心,倒不如就让曼睩留在苏家,反正曼睩喜欢经商,苏家产业也被她管理得很好,若有中意的男人,就让对方入赘,有她和丈夫看着,也不怕曼睩再被欺负。

苏曼睩将莲姨的话听进耳里,对爹和莲姨的打算,她是不意外的。

经过两年前的事后,他们是不放心将她嫁出门了。

再说,被休离的女人能嫁什麽好人家,那些上门来提亲的抱着什麽想法,她也知道。

对嫁人这事,她是不打算的,可也不想再让爹和莲姨为她的事担心。

再说,她确实想要个孩子。

既然如此,找人入赘是最好的方法了,反正有了孩子,再给对方一笔钱让他离开南曦城就好了。

如果对方纠缠不休的话,到时再下狠手段……半垂的乌瞳闪过一抹冷芒,可在抬起头时,美眸一如以往地沉静,小脸上的笑容仍然清雅似水,如一弯弦月。

“好,莲姨,就照你和爹的意思办吧。”

不到一天,苏家要招赘的消息就传遍南曦城,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而且苏家姑娘还放话了,她不要求学富五车,不过个性和相貌都必须符合她的要求。

至於要求是什麽,这个苏家姑娘就没说了,只说要顺她的眼。

顺眼,这什麽要求呀?众人谈论纷纷,还有人笑话,这苏家大姑娘长得普通还被休离过,是想招什麽好条件的夫婿?

“哼,再说啦,谁想被个女人家压在身上,这还算男人吗?”

一名粗壮的叫髯莽汉在酒楼里大放厥词。

“被休过的女人选招婿,这苏家姑娘还真一点妇道都不懂,难怪会被休回苏家!”

“嘘,你小声点,不怕这话传到苏家吗?”

同桌的人制止莽汉。

“怕什麽?老子又不靠苏家吃饭,那苏姑娘能拿老子怎样?再说了,没做亏心事的话干嘛怕人说?”

莽汉的声音更大,洪亮的声音在酒楼里响着。

“话不能这麽说。”

另一桌的人站起来了。

“要真能被苏姑娘看上眼,那可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们看看苏家的产业……”

“对对对,说得没错。”

有人跟着附和。

“就算苏姑娘貌如夜叉,可她身后的财产就值得了。”

这话一出,惹来众人的笑声。

只有堂里右边的一桌没加入这群哄笑。

唐吟风摇着摺扇,听着堂里聊着的话,不禁摇头。

“这些人嘴巴还真不留口德。”

一群大男人拿个女人家的事来说笑,真不知羞。

严非玺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地喝着茶,似对周遭的闹声听而不闻。

不在意严非玺的冷漠,唐吟风仍兴致勃勃地说着。

“不过这个苏家大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你说是不是?”

严非玺没回应,心思又想到苏曼睩身上。

与众不同,确实。

她跟他记忆里的模样全然不同,他记得她明明乖巧守礼,枯燥的让人感到无趣,在严家的她就像只柔弱的小兔子,对任何事都不敢反抗,随人欺凌。

可现在她却要招赘,明明被休离,却似乎过得更自在耀眼,让他惊讶。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曼睩。如果两年前的她是这模样,那他绝不会忽视她。

对苏曼睩,他不是不愧疚的。

两年前他确实对她残忍了,明知她是无辜的,却将一切愤怒发泄在她身上,任她在严家面对那群人,明明知道她在家里受到什麽待遇,可他仍是视而不见。

离开严家时,他也没再见她一面,只让人将休书交给她就离开。

直到前晚元宵,他想到她,看到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才惊觉年少时的他对她有多不公平。

她的变化这麽大,是因为他吗?是他给她的伤害太大了,才让那个性情柔顺的姑娘变成如此这般吗?严非玺思索着,莽汉又大声地在堂里喧闹。

“那个苏曼睩不是买下花吟楼吗?搞不好就是因为春心寂寞难耐……”

严非玺皱眉,终於听不下去,捻起一粒花生准备弹进莽汉的嘴巴让他闭嘴时,四周却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望向门口,苏曼睩正走进酒楼,盈盈站立。

一袭绣花纱襦裙搭配樱粉色的大袖衫衬得她身姿飘然,腰间宽腰带上又系着一层鹅黄色的丝质腰带,在柳腰前方打成优雅的莲花结,更让细腰显得不盈一握。

粉色的披帛飘在身后,挽成半髻的秀发只别上一支牡丹流苏簪,其余发丝落於肩侧,明明只是清秀的相貌却是遗世独立,高雅清贵的气质让众人移不开眼。

“大姑娘。”

酒楼掌柜急忙上前,怕那些混话被大姑娘听进耳里。

要不是大姑娘吩咐过别管那些流言蜚语,来者是客,生意照做,他早把那些客人赶出去了。

跟在苏曼睩身边的碧落早气得直发抖了,恶狠狠的瞪着那名莽汉。

她是没听到全部,不过单那短短几句就够了。

要不是小姐在旁边,她早冲上前去骂人了。

可恶!生气的碧落不只瞪着那莽汉,还横扫大堂一圈,当目光落在右侧时,她惊愕地瞪大眼。

他他他……他怎会在这?她吓得心口狠狠一跳,赶紧悄悄地挡住小姐的视线,偷窥小姐一眼,见小姐没发现时暗暗松口气,可一颗心仍是吊在半空中,就怕小姐又看到那个人。

没发现碧落奇怪的举动,苏曼睩朝掌柜微微一笑。

“刘叔,我和人约在这里谈事,麻烦你帮我在三楼安排一个位置。”

这间饕珍楼是苏家产业,分为三个楼层,楼层不同价码也不一样,一楼大堂大多是普通平民,二楼座位则是以白玉珠帘分隔,让客人有隐私的空间,三楼则让人商谈事情,位置之间都以屏风隔开。

苏曼睩通常都跟人约在饕珍楼的三楼商谈生意,至於那莽汉的话,她方才在门外当然听见了,倒也不羞恼,态度仍是一贯淡然,连目光都懒得望去。

对无关紧要的人,她不觉得有什麽好在意的,他们要说就随他们去。

再说,更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过,在严家时……苏曼睩一顿,发现自己又想到当年的事,眉尖不禁轻拧。

明明想遗忘,可自从在花吟楼看到那个人后,她总是想起当年的事,这让她不由得暗恼,原本平静的心也浮躁起来。

“大姑娘的老位置,小老儿都有留着。等等我让人备些好菜端过去。”

刘掌柜笑道。

大姑娘每次和人谈事情都约在三楼靠近栏台的座位,因此这位置每天都特地为她保留着。

苏曼睩压下心头的烦躁,暗暗吸口气,将所有情绪藏在笑容里,笑着朝刘掌柜道:

“麻烦刘叔了。另外,待会会有个唐公子……”

话还没说完,一名蓝衫公子就来到她面前。

“大姑娘。”

唐吟风有礼地朝她一揖,俊庞露出风流却又不失礼数的笑容。

“初次见面,在下唐吟风。”

苏曼睩微讶地看向来人,让她吃惊的不是对方英俊的相貌,而是年纪。

她以为唐家主事者该有年纪了,没想到却是个青年公子。

“唐某和朋友等着见大姑娘一面许久了。”

唐吟风笑道,手上的摺扇指了指身后。

朋友?苏曼睩望去,可碧落却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她愣了愣,看向碧落,却见碧落一脸不安,她不禁疑惑,

“碧落你怎麽了?”

“呃……小姐……”

碧落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了,明明是冬天,可她的额头却冒着汗。

碧落奇怪的模样让苏曼睩担心。

“怎麽了?你……”

“苏姑娘。”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让苏曼睩停下欲出口的话,她的身体僵住,心头隐隐颤动。

这个声音……即使经过两年,可她还是记得。

苏曼睩看向碧落,碧落只得无奈地移开身子,俊雅顽长的身影落入苏曼睩眼里,藏在袖里的指尖不自觉地陷入掌心,乌眸闪过许多思绪,最后化为冰冷。

严非玺走到她身前,薄唇弯起意味深长的浅笑,茶眸瞬也不瞬地与她相视,比起她的僵冷,他却是悠然自若。

“又见面了,苏姑娘。”

第三章严非玺不得不说,苏曼睩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清楚看见她眼里的痛恨,他以为她会转身就离开,或者当场出口讽刺他——毕竟当年是他对不起她。

照他这些天在南曦城的听闻,苏家大姑娘从来不是好惹的人物,精明冷静,在商场上睚皆必报,狡猾却又八面玲珑的经商手段全然不输给男人。

每每听到她的事蹟,他都怀疑是不是同一徊人,因为当年在严家的她在他眼中几乎是顺从得近乎懦弱,让人不喜,加上那时他对她心里只有厌恶,对她的顺从也就觉得厌恶。

可两次的碰面,加上这几天在城里的听闻,让他知道那个柔顺的女人变了,变得让人玩味。

而她眼中的冰冷彻底地告诉他,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说真的,即使她报复他严非玺也不意外,毕竟当年他确实亏欠她。

严非玺甚至认为今天唐吟风想谈生意应是谈不成了,他可是唐吟风口中的朋友,也许苏曼睩会迁怒,直接拒绝和唐家合作。

可苏曼睩却没有,看到他时也只是一时情绪波动,继而又恢复冷淡,然后彻底漠视他。

抿进一口薄酒,严非玺坐在楼栏旁的长椅上,一手执着酒杯,一手置於曲起的右膝上,背靠着木栏,旁边的小茶几放着一壶茶和几盘茶点,他慵懒地喝着酒,狭长好看的茶眸默默注视着坐在八仙桌旁,离他有段距离的苏曼睩。两人的位置刚好面对面,让他能仔细观察她。

面对对面的目光,苏曼睩采取漠视。

她冷静地和唐吟风商谈,对那个人视而不见。

再次看到严非玺,她确实只想转身离开。

看到那人,她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不堪,那是她不想再回想的过去。

可理智硬是压住心里的冲动。

她没忘记自己到饕珍楼是来和人商谈生意,她不会让自己做失礼的事,更不允许自己受他影响。

那个人,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早在她拿到休书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不再将他放在心里。

置於膝上的双手默默收紧,苏曼睩一脸平静,唇瓣还能勾起淡淡浅笑,似什麽都没发生,仍是众人眼里那个精明厉害的苏家大姑娘。

“唐公子,唐家的药材刚在南方铺路当然没问题,其实苏家近来也想在东北发展,早听闻唐家除了药材外,对於香料也非常有研究,我正想在东北开几间香粉馆,打算和唐家合作香料生意。”

唐家在东北以药材起家,在东北可说是药材的龙头,这次唐家想朝南方发展,首要拜访的就是苏家,若能和苏家合作,那唐家在南方的拓展将会顺利许多,而苏曼睩早打算将苏家产业触及东北,苏家在南方的地位已稳固许久,她不想只守成,而是打算让苏家商号遍及各地,因此若能和唐家合作,对苏家是有利无害的。

因此即便看出严非玺似乎和唐家关系匪浅——她可不信唐家会让一个朋友在旁听取合作事宜——不过不管严非玺和唐家有何关系都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这次合作成功。

“没想到大姑娘竟打算在东北开香粉馆,唐家当然乐意将香料卖给大姑娘,若大姑娘对东北不熟悉,唐家愿意派人帮忙。”

唐吟风呵呵笑道,心头却嘀咕,对周遭的奇怪氛围感到诡异。

这个严非玺一直瞧着苏家大姑娘,完全不避讳,目光直接又理所当然,而大姑娘却是漠视,对严非玺视而不见。

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脸色则是不怎麽好看,有时还会偷偷地瞪着严非玺,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唐吟风狐疑地瞄严非玺一眼。

奇怪,非玺是哪时候惹到苏家了?而且状似还是惹到苏家大姑娘。

可非玺不是第一次来到南曦城吗?严非玺的目光仍直勾勾地看着苏曼睩,面对她的无视也不恼,心里甚至升起一股想看到那张白玉小脸上的冷静崩毁的念头……对自己的想法,他感到讶异,却不想阻止。

在唐吟风和苏曼睩商谈好一切合作条件时,他终於缓缓启唇。

“听说苏姑娘要招婿?”

苏曼睩一直无视那探索的目光,她知道严非玺在想什麽,定是对她的改变感到诧异。

现在的她哪有一丝当年那个委屈吞忍的严家二夫人的模样,现在的她是苏曼睩,苏家掌权的大姑娘。

徐徐抬眸,她终於和他对上目光,乌瞳没有一丝波动,就像面对个陌生人,

“没想到公子对坊间的八卦也这般关注。”

如婉转小调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又隐有暗指。

被暗示是乡间三姑六婆的严非玺勾唇,心头兴味更浓。

被暗讽总比被无视好。

晃着青玉酒杯,严非玺摆出赞叹又敬佩的表情,

“没办法,谁让苏姑娘名满天下,如苏姑娘这般的特别女子实在难得一见,让在下想不关注也不行。”

这话很是轻佻,听在苏曼睩耳里却是可笑又恼怒。

她可没忘记当年他对她的不屑一顾,不管怎麽讨好都得不到他一眼注目,现在他倒舍得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了?是觉得现在的她比当年那个温顺的她有趣吗?苏曼睩从来就不是无知的女人,在苏父把女儿当儿子的教养下,她明了人的劣根性,只是以前的她没体会过,才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而当年的错,她绝不会再犯,不会再让自己如以前那般可悲。

苏曼睩微微一笑,眸里却冷淡的无一丝笑意。

“公子的抬爱让曼睩受宠若惊。曼睩确实打算招婿,不过曼睩想这事跟公子应该无关。”

“哦?”

严非玺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里的冷意。

“这话怎说?难道我不符合苏姑娘招婿的条件?”

“当然不是。”

苏曼睩轻抚过胸前发丝,美眸淡淡地扫过严非玺。

“公子是一表人才,只可惜……”

“可惜什麽?”

苏曼睩扬起嘴角,盈盈起身,

“只可惜……不顺曼睩的眼。”

简言之,面目可憎。

朝早在一旁看傻的唐吟风略略点头,苏曼睩转身离开,跟在身后的碧落恶狠狠地瞪了严非玺一眼,才跟在小姐后头离去。

看着离开的苏曼睩,唐吟风整个好奇了。

这两个人虽是表面客客气气,话里却隐藏着暗嘲冷讽。

尤其这苏大姑娘最后一句话,摆明就是指严非玺即使仪表非凡,在她眼里却是不值一顾,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在女人堆里吃香的好友被这麽嫌弃。

“非玺,你是什麽时候得罪苏家大姑娘的?”

严非玺没回答,只是有趣地大笑。

这个苏曼睩真的会咬人呀,而且还咬得特别疼!被咬到的某人觉得有意思了。

“她那麽好吗?你……就那麽喜欢她吗?”

忍着唇,她心痛难忍地问着丈夫。

才成亲一年,他就想纳妾,而且还是青楼里的舞妓。

她知道他讨厌她,可是才一年啊……她就真的这麽惹他厌吗?

“当然。”

男人不耐地看着她,像是对她的问话觉得好笑。

“在我眼里心里,兰儿什麽都好,就算是青楼舞妓又如何?兰儿温柔又有才情,是我的红粉知己,而你,只是我不想娶的妻。”

冷酷的话让小脸苍白,她看着他,褐眸里没有一丝温情,就如同他残忍的话,像利刃剜着她的心。

不想娶的妻……她痛苦地闭上眼。

她知道他娶她是因为公公的命令,因为公公拿去世的婆婆逼他。

她去世的娘亲和婆婆生前是亲如姊姝的好友,两人早约定好,各给信物,若有一儿一女,就结为夫妻。

她和他的婚约就是这麽定下来的。

可是他根本不想娶她,若不是公公不准,他早解除了这桩婚约。

她知道他恨公公,也厌恨严家,既然父亲逼他娶,那他就娶,可别想他会对她好。

他把对这桩婚约的不满转嫁到她身上,漠视她、冷落她,对她的温柔体贴视而不见。

这个只会顺从讨好的妻子让他厌烦。

“苏曼睩,你别以为老头站在你那边我就会怕,我说过了,你没资格质问我的事,就算你是严家二夫人又如何,在我眼里,你根本什麽都不是!就算兰儿只是一个青楼舞妓又如何?在我严非玺心里,你完全比不上她!”

抛下这些话,不再理她,他无情地离去。

而她,听着离去的脚步声,终於慢慢滑坐在地,将脸埋进曲起的双膝里。

耳边尽是他残酷的话。

她连一个舞妓都不如!堂堂苏家小姐,却连一个舞妓都不如……为什麽?为什麽他要这麽伤她?她只是爱他呀……啪!苏曼睩用力扫开桌上的茶碗,刺耳的破碎声止不住她的愤怒,所有的冷静在回到房里后全数瓦解。

“小姐!”

碧落被房里的声音吓到。

“别进来。”

苏曼睩出声,放在桌上的双手隐隐颤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有着隐忍的压抑。

“别担心,我没事,你先出去。”

碧落担心地站在外房,知道小姐的倔强,她也不敢多说什麽,只好安静地走出房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苏曼睩捏紧手心,想起严非玺在饕珍楼说的话。

谁让苏姑娘名满天下,如苏姑娘这般的特别女子实在难得一见,让在下想不关注也不行。

呵,真难能可贵,他竟有时间关注她了?当年的她被他弃若敝屣,在他眼里她连青楼的舞妓都比不上,这样的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的关注?苏曼睩想着那时的不堪,他流连青楼,几乎是夜夜不归,最后还要纳舞妓为妾。

他置她这个妻子於何地?虽然最后严父严厉阻止,硬是不让那名舞妓入门,严非玺则日日和父亲作对,她则夹在中间,不仅不讨好,还被人看笑话。

那时她心里的痛有谁知道?就连他离家的事,她也是听递给她休书的仆人说才知道,而且……他还是带着那名舞妓私奔。

当她听到他是和舞妓私奔时,重重的屈辱盈满胸口,疼得她无法开口。

他怎能这样对她?他让她彻彻底底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那时的痛和恨她永远不会忘记,而他,凭什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敢对她说那种话!她想忘记以前的一切,可他却三番四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今天他是故意出现在饕珍楼的,他怎敢再出现在她面前?怎敢?他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苏曼睩吗?想着他那玩味且没有丝毫愧疚的眼神,苏曼睩恨恨咬牙,明明不想再受那人影响,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

“严非玺……”

苏曼睩恨恨地吐出那人的名字,乌眸中尽是翻腾的情绪,有怒有怨有恨,更多的是不甘心。

对自己受那人的影响而不甘心,对自己因那人失去冷静而不甘心,对自己忘记不了过去而不甘心……为什麽……明明两年了,为什麽一看到他她就不再像自己,为什麽还是那麽在意他的话?苏曼睩恼怒地握拳,这怒火是针对自己的,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几乎想把房里的东西都砸了。

用力咬着唇瓣,她闭上眼,极力压住心里的躁动,不让自己再想着那个人,不让他再影响自己的情绪。

许久,睁开的乌瞳终於回到平静,透着一丝冷意。

严非玺……她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从他的眼神,她清楚知道他还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哼。

苏曼睩冷冷勾唇。

没关系,她不怕他找荏,她已经不是那个总是讨好他的苏曼睩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若敢继续出现在她面前,她苏曼睩绝不会让他好过!严非玺确实是故意出现在苏曼睩面前,在知道唐吟风到南曦城是要和苏家谈生意,且约在饕珍楼见面时,明知苏曼睩不喜看到他,他还是出现了。

听到她的各种传闻,他确实对她起了好奇心,可最重要的是,他想孺补她。

这些天,他总忍不住想到当年,也想起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残忍的话,离开严家时,还到青楼带走兰儿。

他知道他这举动带给她多大的难堪,因为他,她在北扬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从来没为她的名声着想过。

那时的他只想报复老头,而她却成为牺牲品。

当年的他满心愤恨,他替早逝的娘亲抱不平,因此处处跟老头作对,就是不让老头好过。

当年,身为南夷族族长女儿的严母不在乎严父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穷小子,不顾父母的反对而跟严父私奔,辛苦地帮严父持家,夫妻俩一起打拚将没落的严家扛起,成为北方有名的富商。

当严母觉得日子正幸福时,严父却在某天突然说要迎娶二夫人进门,这不禁让严母错愕,且在这时候她才知道丈夫早在外面有女人,那女人还已为丈夫生了男孩,已经七岁了。

严母被这事重重打击,她无法相信承诺一辈子爱她,这生只会有她这个妻子的丈夫竟会背叛她,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性情激烈的严母无法原谅丈夫,带着五岁的严非玺住到偏僻的别院,从此深门独居,不再见严父。

而严非玺也在二夫人进门的那一天,从严家大少爷变成二少爷,从那天起,他的日子就变了。

他看着向来开朗坚强的母亲天天以泪洗面,咒骂父亲的负心,看到父亲对母亲的无情——在母亲搬进别院后,他从来没到别院探望过母亲,甚至在娶进二夫人没多久后,又迅速纳了几个小妾。

这样的父亲让母亲心灰意冷,短短几年就苍老许多,最后受不住心里的折磨而病逝。

在母亲生病哭喊着父亲的名字时,父亲却是躺在某个小妾的肚皮上。

他哭着跑出别院要父亲见母亲最后一面,却被下人阻挡在门外,直到早上,那个被他叫爹的男人才出现,可来不及了,娘已经走了。

从那时起,他对父亲只有恨,也从那时起,他开始跟父亲作对,阳奉阴违,就是不顺父亲的意。

父亲要他娶苏家千金,他偏不娶,可父亲却拿母亲逼他,说这婚约是母亲和人定好的,难道他要让去世的娘亲死不瞑目吗?他知道父亲的目的,不就是看中苏家的财富和南方的势力,想藉由这个亲事让苏家帮忙严家往南方发展吗?他想破坏父亲的打算,可父亲却拿逝世的母亲逼他,因此,他不得不娶苏曼睩。他将被逼迫的恨加诸在苏曼睩身上,知道父亲疼她,他就对她坏,冷落她,让她在严府处境难堪。

他知道她爱他,可他对她的爱不屑,甚至觉得可笑。

她爱他什麽?两人从未相见过,她的爱从何而来?是爱他这张好看的面相,还是觉得嫁夫从夫?可不管是什麽,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搞得严家天翻地覆,让父亲不好过。

那时的他只想报复,在成亲一年后说要娶青楼舞妓为妾,父亲反对,他也不在意,反而故意将事情闹得更大,最后带着兰儿离开北扬城。

兰儿确实是他的红粉知己,可他从没打算娶兰儿,一切只是演戏,替兰儿赎身是真,私奔却是假。

他只是离开北方,然后四处走闯,离去时,没有带走严家的一分一毫。

没有人知道母亲在钱庄存了好几箱金银,甚至在北扬城买了几块土地,这些全是为他准备的,母亲病逝前告诉他在二十岁前不得动用这笔钱财。

母亲留下的财产足以让他丰衣足食三辈子都还有剩,想来母亲早知道他迟早会离开严家。

当他决定离开严家时,他就决定不再回去,也把苏曼睩给忘了。

直到最近,他想起她,看到她,想起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这才明白自己对她的亏欠有多少。

他想补偿她,真的。

今天在饕珍楼,他确实是想为当年的事跟她道歉,可是,她对他却是漠视。

然后……不知怎麽的,他就开口挑衅她了。

问他后悔吗?那倒不。

见识到她的利嘴,他只觉得有趣。

不过他想,经过那番对话,苏曼眯对他的忿恨该是更深了。

想到苏曼睩,严非玺不禁弯起嘴角。

在饕珍楼时,他以为她会因他的话而发怒,可她却是冷静回击,冷傲自若的姿态如一抹寒梅,清冽却又动人。

一旁的唐吟风看到严非玺嘴边的笑就发毛,不过他现在仍沉浸在好友竟是北方严家二少爷的震惊中。

虽然和严非玺相识五年有余,不过他和严非玺都是偶尔碰面,大多是信件联络。

严非玺从没说过家里的事,他也没问过,加上严非玺深邃的轮廓,一看就知有异族血统,异族混血向来少见,他还以为严非玺是个孤儿。

直到两年前严非玺来到东北,那时唐家正遇到困难,背着一大笔负债,严非玺却出手帮唐家解决债务,还说这些钱是投资?!他是不知道严非玺哪来这麽多银子,不过对他的帮助却是感激不已。

不只如此,严非玺的经商主意也一大堆,他暗地帮唐家运筹帷幄,让唐家东山再起,可说是唐家的大恩人。

可以说唐家如今的当家里,除了唐家三兄弟外,也有严非玺的一份。

不过严非玺不管事,对唐家经营也不理会,他大多四处进山寻找罕见的药材,不然就是领着商队前行西边商路,拿物品和外族换取罕见的东西,再让唐家开的古玩店拍卖,从中抽些酬劳。

总而言之,严非玺一点都不像富家出身的少爷,那张脸是长得俊雅贵气,个性却是轻痞且任性,不受礼教束缚,行事恣意妄为,可本事却又一流,让人又羡又嫉。

因此听到严非玺是严家二少爷时,唐吟风才会这麽吃惊,毕竟大户人家的规矩那麽多,怎麽可能养出严非玺这种桀骛不驯的人,更让他震惊的是,苏曼睩就是严家二少爷休离的妻。

难怪两人在饕珍楼时的气氛会那麽诡异,双方出口都是夹枪带棒的讽刺。

不过让唐吟风最惊奇的是……“非玺,你怎麽敢休苏家大姑娘呀!”

这麽带种,苏家大姑娘不是好惹的呀!严非玺懒懒地看向唐吟风,肩微耸。

“她那时跟现在不一样。”

若当年的苏曼睩是现在的个性,恐怕当年不是他休她,而是他被休。

“不一样?”

唐吟风皱眉,不懂好友的意思,忍不住追问,

“怎麽不一样?”

“当年的她温柔顺良,被欺负也是忍下来,总是一副温婉笑容,万事顺从,费尽心思地讨好每个人。”

尤其是讨好他。

严非玺不禁想到那时的苏曼睩,他对她并不好,但她从没有抱怨,即使他对她冷诮讥讽,她也没在他面前流过一滴泪。

可他知道他残忍的话确实伤了她,因为她眼里的怆然是那麽明显。

以前的他可以无视她的伤心,可现在回想那双泛着伤痛的乌瞳,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愧疚吧,对自己以前对她的伤害歉疚,才会让他这几天都一直想到她。

唐吟风听得傻愣,许久……“你确定你说的是苏家大姑娘?”

那个手段冷厉,处事精明圆滑,被人称为笑面虎的苏家大姑娘?严非玺没回答,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这两种不同的性情会是同一人。

从严非玺的沉默里得到答案,唐吟风却仍是不敢相信,不过当他看着坐在楼台的严非玺——直裾的紫绸锦缎衬出非凡的贵气,以紫玉簪绾起的墨发随风轻扬,加上那俊美过人的容貌,连他身为男人,都不得不承认严非玺确实是长得过分好看。

想想,当年苏曼睩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下,千依百顺也不是不可能的。

从好友口中,他大概知道当年严非玺有多对不起人家,也难怪苏曼睩会性情大变。

而他说想弥补人家,却又在饕珍楼出口挑衅,不管苏大姑娘当年的性情如何,如今的苏大姑娘……“非玺,我想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苏大姑娘面前。”

严非玺挑眉,

“为何?”

“你想想你以前怎麽对人家的,要是我,一定对你痛恨在心。这苏曼睩虽然没报复你,可也不代表可以容忍你在眼前晃。”

严非玺仍是一副悠然模样。

“所以?”

见严非玺仍是不以为意,唐吟风苦口婆心地劝道,

“非玺,我说真的,南曦城是苏家的地盘,现在的苏大姑娘一点都不好惹,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劝你离苏曼睩远一点。”

严非玺当然明白好友的意思,以苏曼睩现在的个性,他若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绝不会隐忍。

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想避开她。

甚至……想再见她。

“吟风,你明天要到苏府和苏曼睩签订契约吧?”

唐吟风一愣,点头,

“是呀。”

严非玺勾唇微笑,那笑容让唐吟风有不好的预感。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苏家。”

“什、什麽?”

唐吟风吃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嚷着,

“严非玺你疯啦!”

他都叫他别出现在苏曼睩面前了,这家伙竟还想去苏家,他是想找死是不是?苏家除了苏曼睩外,还有个威名赫赫的苏老当家。

老当家把唯一的女儿当宝疼的事可是人人皆知,严非玺真到苏家,恐怕还没进门就屍骨无存了。

不理会唐吟风的震惊,严非玺只想到苏曼睩。不知当她看到他出现在苏家,会是什麽表情?他开始期待了。

第四章严非玺还没见到苏曼睩,也没看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前岳父,他才刚到苏家门口就被挡下来了。

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伯站在门口,手拿着竹帚,一双老眼带着打量的目光直盯着严非玺。

“这位老伯,在下唐吟风,和大姑娘约好中午在苏府见面,烦请老伯通报一声。”

唐吟风悄悄地移动身子想挡住身后的人,脸上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有礼,额头却开始冒汗。

比起唐吟风的紧张,严非玺倒是一脸自若,他看着老伯,也觉得这位老伯很面熟。

他思索了下,好一会儿终於从模糊的记忆里想起当年他迎娶苏曼睩时,就是这个老伯在门口哭得很惨,好像嫁女儿的人是他。

在严非玺想起老伯时,老伯的眼睛瞬间怒睁,

“浑小子!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来苏家!”

难怪他觉得这小子长得眼熟,这麽一张脸任谁都不会轻易忘记,这小子不就是休离他家小姐的那个严家混帐?!认出来人,老伯气得脸红脖子粗,举起竹帚就往严非玺身上打,以洪亮的嗓音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竟然还敢来苏家?怎麽,以前欺负我们家小姐不够,现在上门来找荏吗?你以为我们苏家好欺负吗?”

严非玺闪过竹帚,毫不愧疚的将唐吟风推上前,教他挡着。

“老伯!老伯你冷静点欺……”

莫名被打了好几下的唐吟风在心里叫苦连天,直叹自己交友不慎,明明不关他的事,为啥挨打的是他呀!

“你这小子给我滚开!”

老伯怒吼,见唐吟风硬是挡在前面,老眼一眯。

“好啊,你帮这小子是不是?那我就连你一起打!”

竹帚毫不客气地往唐吟风身上揍。

“欸……老伯……”

唐吟风伤脑筋了,又不能还手,毕竟对方可是有年纪了。

他不禁瞪向严非玺,却见那家伙就倚在门口,像在欣赏闹剧似的,一划悠哉模样。

见状,唐吟风恼了,愤怒地朝严非玺吼,

“喂,严非玺!你还敢站在那看戏,还不快想办法!”

“想什麽办法?”

严非玺耸肩,瞧这老伯的架势就知绝对不听人解释的,再说他确实对不起苏曼睩,只能让老伯打几下泄愤了。

严非玺摸摸鼻子,看着唐吟风,意思很明显——反正你皮粗肉厚,打几下没差。

喂喂,这是人说的话吗?唐吟风怒了,这摆明是拿他当替死鬼,他才不干。

“老伯,冤有头债有主,对不起你家小姐的是这混蛋,你就找他算帐吧。”

急急嚷着,他赶紧侧身往旁边躲。

没人挡了,老伯恶狠狠地瞪着严非玺,手上竹帚毫不留情地往严非玺的身上打。

严非玺不闪不避,目光望向右侧,看到一抹纤细身影正走来。

“住手。”

正当竹帚要落在严非玺身上时,轻柔的声音制住老伯的动作。

老伯停下动作,吃惊地转头,怕小姐看到严家小子会难过,他急忙道:

“小姐放心,我马上把他赶出去。”

说着就要拿竹帚赶人。

“旺伯。”

苏曼睩看着忠心的老仆,对他微笑。

“来者是客,别让人家说我们苏家不懂待客之道。”

“可是……”

“旺伯。”

苏曼睩上前握住旺伯的手,让他放下手里的竹帚。

“别担心,我会处理。”

她知道旺伯是心疼她,从小看她长大的旺伯对她的疼爱是不少於爹爹。

旺伯也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性,忿忿地放下竹帚,放下时还不甘心地瞪严非玺一眼。

“旺伯,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客人由我来招呼。”

拍拍旺伯的手,苏曼睩柔声安抚着。

旺伯点头,离去前还不忘警告严非玺,

“浑小子,这可是苏府,你敢欺负我家小姐,我绝不会放过你!”

严非玺不在意旺伯撂下的狠话,甚至觉得有趣,他看着苏曼睩,自她出现后,他的目光就放在她身上。

“这个旺伯很疼你。”

虽然不认为她会理他,不过他仍是开口,却没想到她竟看向他。

“旺伯人很好,只是为我抱不平才会这样。”

苏曼睩一脸平淡。

他会出现她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竟敢来苏家。

还好爹上午陪莲姨到邻城的庙里上香,明天才会回来,否则爹要是看到他,绝对会拿刀砍人。

严非玺挑眉,苏曼睩的态度让他诧异,这麽云淡风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问,

“旺伯为你抱不平,那你呢?心里就没有不平吗?”

面对他的问话,苏曼睩只觉得可笑。

没有不平吗?呵,他怎敢这样问她?又凭什麽这麽问她?一丝怒意从心头升起,袖口里的手暗暗握紧,只是脸上神情仍是淡冷,苏曼睩反问道:

“那你呢?一再地出现在我面前,你想做什麽?”

他不想做什麽,只是想弥补她。

可严非玺知道他若说出这话,绝对会惹怒她。

“我是来谈生意的。”

苏曼睩冷笑。

“抱歉,我不想跟你做生意。”

早知道她会这麽说,严非玺一点都不意外,而且他早有准备了。

“正确来说,我是代表唐家跟大姑娘谈生意的。”

代表唐家?苏曼睩看向唐吟风。

一直被遗忘的唐吟风终於有机会说话了,他轻咳一声,

“呃,大姑娘是这样的,非玺他算是我唐家的当家之一。”

而且还是不管事的闲人当家,如今却为一个亲自休离的妻子终於打算管事了……可一想到严非玺打算做的事,唐吟风就觉得心口抽痛。

苏曼睩微拧眉,她是猜到严非玺和唐家关系不浅,倒没想过他在唐家的地位这麽高。

哼,看来离开严家后,他混得满好的嘛!见苏曼睩眸色掠过一抹阴暗,严非玺思绪一转,勾起唇角。

“我想以大姑娘的行事,应是不会因为我而取消和唐家合作的事。”

苏曼睩抬眸,对他的话觉得好笑。

“当然,我不会因为不重要的人改变任何决定。”

何况这次的合作对苏家很重要,他怎会以为她会因他而反悔,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会就好。

被讽刺的人噙着俊美笑容,不因她的话而气恼。

苏曼睩皱眉,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刺眼,让自己有种落了圈套的感觉。

她别开眼,冷声道,

“关於合作条件,昨天在饕珍楼我早已和唐公子谈妥了,如今是唐家想修改条件吗?”

听出冷意里隐含的恼,严非玺脸上的笑意更浓,茶眸望着她——奇怪,他总觉得看她不腻。

“相信我,修改的条件对苏家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相信他?苏曼睩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忍不住开口讽刺。

“我和公子无亲无故,也没任何交情,说相信太矫情了。”

话才说完,她就后悔了,不禁暗暗咬牙,怒斥自己。

她仍是失控了,明明让自己冷静,别让自己的情绪受他影响,却仍克制不住自己。

这话一出,倒像是自己在意他似的。

苏曼睩暗自懊恼,抬眸望向严非玺,却见他噙着笑,两人目光对上,俊脸上的笑容更好看了。

“大姑娘说的对,相信是要培养的。”

谁要跟你培养——苏曼睩差点说出这句,咬舌忍住,让自己冷静下来,当作没听见他的话,她冷冷开口:

“新的条件是什麽?”

他还以为她会跟他生气——严非玺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失望,不过凡事适可而止这句话他也明了。

反正来日方长,他不急。

“我听说大姑娘对香粉颇有研究,可惜因为南方天候及土质的关系,使得种植香料不易,因此香料都得从外地进货。大姑娘想在东北开香粉馆除了想拓展苏家商号外,也是因为唐家的香料独特且罕见的品种都有,就地进货还能节省成本。”

被说中想法,苏曼睩不禁讶异,她记得严非玺从没接触过商场的事,就算严家生意庞大,可他对商场向来兴致缺缺,何况和严父作对的他也不可能管理严家商铺。

看见她眼里的诧异,严非玺朝她眨着桃花狭眸,

“惊讶吗?”

他的态度轻佻又不正经,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对他的逗弄,苏曼睩回以一声冷哼,态度仍是冷淡。

“然后呢?公子的条件到底是什麽?”

被哼的人摸摸鼻子,笑看着那张冷颜。

奇怪,之前觉得她仅是清秀,怎麽愈看愈觉得她美?严非玺觉得匪夷所思,可愈看苏曼睩却愈觉得顺眼。

不过,他记得她昨天说的——他不顺她的眼。

不只不顺,他想她一定只想他离她远一点,最好别再出现。

唉,谁教是他对不起她呢。

见严非玺盯着她不说话,苏曼睩不悦地皱眉,再次询问,

“公子,你的条件是什麽?”

她的时间宝贵,可没闲暇跟他瞎耗。

见她板着脸,严非玺知道她不耐烦了。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着不自觉的纵容。

“我想大姑娘一定也觉得与其和人购买香料,不如自己种植,可惜种植香料的方法和技术向来不外传,不过唐家可以传授大姑娘。”

听到这,苏曼睩不禁眼睛一亮。

看到她发亮的眼神,严非玺知道她感兴趣了。

“除了种植的方法外,唐家还可以帮大姑娘在东北找寻适合种植香料的土地,此外,香粉馆的店铺唐家也可以帮忙。”

既然她想在东北发展苏家商铺,那他的弥捕方法就是帮她在东北站稳脚根。

严非玺的话确实让人心动,这对苏家确实有利,而且是大大的利,可对唐家却没任何好处。

苏曼睩询问地看向唐吟风,眼里有着狐疑。

“那唐家呢?付出这些好处,那苏家要付出什麽代价?”

严非玺瞄了唐吟风一眼,替他回答,

“苏家香粉馆的盈余须分唐家四成。”

“只有这样?”

四成盈余是不少,可是比起唐家付出的,这四成盈余绝对值得。

“唐公子,他说的话能算数吗?”

她问唐吟风,毕竟严非玺可不姓唐。

“当然算数。”

唐吟风呵呵笑着,心头却是在淌血。

这对唐家是没有损失,可是也没有利益呀!可他能怎麽办?谁教严非玺是唐家大恩人,他只能忍痛了。

得到唐吟风的保证,苏曼睩放心了。

“好,香粉馆的盈余可以分唐家四成,就这条件吗?”

“不,还有。”

严非玺开口,茶眸掠过一抹光,隐约透着不怀好意,可在苏曼睩转头看他时,眼里的诡谲迅速消失。

“还有什麽条件?”

严非玺扬唇,挺起身子离开倚着的木门,举步走向她,在距离她一步的距离时停下。

苏曼睩皱眉,两人靠得太近了。

她要往后退,他却突然掬起她胸前的一缕青丝,她一愣,正要拍开他的手时——“曼睩。”

低沉温存的嗓音让她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这麽叫她。

这是以前的她奢求却不可得的,如今却亲耳听到,心头不由得起了骚动。

严非玺微倾身,指腹轻抚着柔软青丝,过近的距离让他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不是脂粉香,而是清雅的花香。

严非玺发现自己喜欢这个香味,甚至想埋进她的颈项,嗅闻她的芳香柔软,这突来的慾望让他微讶。

“严非玺你做什麽!”

苏曼睩从他的声音里回过神,发现他竟靠自己这麽近,急忙推开他,夺回他手中的发丝,美眸怒视他。

她的心藏着慌乱——方才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

严非玺的唇仍记得碰触到的香软,让人意犹未尽,他勾起薄唇,面对她的怒视,他笑得邪魅又迷人。

“最后一个条件,你要跟我一起去东北。”

反正你也是要到东北查看香粉馆的店铺,香料的种植方法和土地你也是要勘查——既然都是要去东北,何不一起呢?这是严非玺的说法,而苏曼睩反驳不了。

她确实得观看香粉馆的店铺地点如何,而且一旦开张,她必须待在东北至少三个月,亲自打理香粉馆,直到香粉馆稳定。

再说对於香料的种植方法她很有兴趣,还有土地……若可以的话,她还想研究种植香料的土质,看看能否在南方种植香料。

一旦和唐家合作的事确定,她就打算去东北几个月,至於南方的生意,有爹爹在倒不用担心。

可她从没想过和严非玺同行。

听到严非玺提出的当下,她是想拒绝的,严非玺却拿上头那番话堵她。

而且这可是条件之一,她要是拒绝的话,唐家提供的利益就完全没有了,这教她怎麽舍得放弃?因此没有考虑太久,苏曼睩就同意了。

再来要说服的就是爹爹和莲姨了。

虽然两老仍在邻城,苏曼睩知道爹爹派在她四周的人可不少。

没意外的话,恐怕在严非玺上门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去邻城通报爹和莲姨了。

果然,苏父晚上就回到苏府了,而且脸色很难看,就连莲姨也是沉着一张丽容。

一进大厅,看到两老的脸色,苏曼睩不禁在心里叹气,知道这关不好过了。

“爹,莲姨,你们怎麽提前回来了?”

苏父看着女儿,年近五旬的他看来约四十出头,身型相貌是典型的南方人,儒雅的气质倒像个学士,完全看不出是商人,可锐利有神的双目却是凌厉,而此刻,凌厉的目光闪着怒火。

不过面对疼爱的女儿,苏父当然舍不得生气,只是仍是愤怒——这怒气当然不是针对女儿。

“你以为我不知道严家小子的事吗?”

要不是有人通报,他这女儿一定不会告诉他。

想到这,苏父就气忿难忍。

“曼睩,你别告诉爹你还对那小子……”

“爹。”

苏曼睩沉下脸。

女儿一生气,苏父就软了,他赶紧起身哄女儿,

“曼睩你别生爹的气,爹不是故意的……”

坐在一旁的莲姨不禁摇头,对丈夫这模样早习惯了。

回来途中还说什麽要质问女儿,他最好舍得,女儿一生气他就吓得什麽都不敢问了。

“爹,我没生气。”

苏曼睩无奈地看着父亲,

“只是事情不是爹想的那样。”

“不然是怎样?”

苏父皱眉,可口气一点都不敢凶,就怕女儿不高兴。

“不然那臭小子来南曦城做什麽?还来我们家!你说,你看到他几次了?对了,他现在住在城里哪间酒楼?”

一连串问题让苏曼睩无暇回应,只能回答父亲最后一个疑问,

“他住在饕珍楼。”

“什麽?”

苏父怒吼,气得跳脚。

“好样的,他竟敢住在苏家开的茶楼?老王老王!”

他叫着总管。

“去通知老刘,叫他把那姓严的赶出楼——不,是赶出南曦城,最好再痛打他一顿,打死都没关系……”

“爹!”

“好好好,曼睩你别气,爹不找人揍那臭小子不就行了吗……”

莲姨听不下去了,她拉开丈夫,直接问继女。

“曼睩,你什麽时候遇见他的?还有,他到咱们家做什麽?你把全部的事都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听到严非玺竟然到自己家来,莲姨当然愤怒。

不管那严家小子来做什麽,他都不该出现在曼睩面前。

当年曼睩被伤得多重,她全看在眼里。

现在曼睩看似过得很好,可为娘的怎会看不出自己女儿的心事——就算曼睩不是她亲生的,她仍是清楚了解曼睩。曼睩是聪颖慧黠,对商场的事也精明,可是个性却也执着,不然也不会被严家那样对待仍忍气吞声。

曼睩不说,但她和丈夫都从碧落口中知道女儿在严家受了多少委屈。

她的女儿是柔顺,但那只是表面,一旦有人惹她,她从来不会吞忍,而会加倍奉还。

想想,以女儿倔傲的脾性会委屈求全,还不就是为了那严非玺。

若不是爱上,曼睩怎会受了那麽多委屈却仍咬牙吞忍;若不是因为爱,曼睩哪会带着心伤回家,大病整整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女儿像是要把所有的泪都流完,总是伤心痛哭。

有次,女儿哭倒在她怀里,抚着眼角的泪痣,对她喃道:

“莲姨,小时候算命的曾说,我这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却注定情殇……这颗痣代表上辈子心痛的延续,注定我得不到想要的情……所以,他才不爱我吗?”

所以……她注定永远伤心吗?女儿那时的模样她永远记得——不再冷静,不再从容,她的女儿碎了心、断了肠,被伤得体无完肤。

虽然一个月后女儿不再哭了,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能说能笑,可她知道女儿心里的伤口仍在,即使两年了,那伤口仍是没癒合。

就算女儿表现如常,她知道,女儿仍忘不了那个人。

她原本想时间是最好的药,就算女儿两年忘不了,四年,六年,十年……总有一天会忘的。

谁知道严非玺却出现了。

这真是个孽,好不容易曼睩平静了,他却出现了。

当莲姨听完女儿所说的一切,她也头疼了,苏父则再次跳脚。

“什麽?要你跟他一起去东北,不准!爹不准!那个什麽香粉馆的不准开了,我们苏家在南方好好的,到东北做什麽,不准不准,爹不许。”

对父亲的愤怒,苏曼睩早已想到,她平静地告诉爹爹,

“爹,我已经和唐家定契约了。”

“那就毁约!”

“爹。”

苏曼睩沉下眼。

苏父立即没辙了,颓丧着脸,他改采哀求姿态,想让女儿改变心意。

“曼睩……”

苏曼睩却不给父亲这个机会,

“爹,我已经决定了。”

看到爹爹衰颓地垂下肩,她不禁好笑却也不忍。

她知道爹爹是为她心疼,不想她再因严非玺而受伤。

苏曼睩知道自己让爹爹有多担心,她上前抱住父亲,用着他最爱的声音撒娇。

“爹,别为曼睩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真的苏曼睩,我不会再为那个人伤心难过了。这次会答应,真的是因为我想让苏家店铺发展到东北,我不只要让苏家是南方首富,还要是天下首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苏曼睩可是苏家老当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好让爹爹威风,说到我这个女儿就觉得有面子。”

苏父听了心早已软成一片,摸着女儿柔软的乌发,就像女儿小时候一样,女儿一直是他心爱的小棉袄。

“傻女儿,有你爹当然威风,你可是爹亲自教出来的,当然有爹的风范,苏家在你手里绝对会比爹爹当家时庞大,只是……要是那小子欺负你,可别又傻傻的吞忍了,一定要反击回去知不知遒?”

苏父担心的就是那个严家小子,当年女儿被伤得那麽重,真的能遗忘吗?苏曼睩抱紧父亲,向他承诺,

“爹,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傻傻任人欺负了。”

虽然女儿这麽说,苏父仍是不放心,他抬头看向妻子,想让妻子说服女儿改变主意。

看到丈夫的眼神,莲姨摇头。

女儿的个性他还不了解吗?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她让丈夫放开女儿,

“曼睩。”

“莲姨。”

苏曼睩看向莲姨,知道她可没爹爹那麽好说话。

“莲姨不会阻止你。”

看到女儿松口气,莲姨又道,

“可是你要答应我,从东北回来后就马上招婿,一个月内马上成亲。”

苏曼睩愣住,苏父则皱眉,正想开口却见妻子摇头,他只好先闭上嘴。

莲姨伸手摸着女儿的脸,轻声道:

“曼睩,你得彻底忘了他。”

苏曼睩一怔,心里霎时闪过一抹狼狈,从莲姨的眼神里她知道,莲姨早将一切看得通透。

原来莲姨知道……到东北除了香粉馆,除了香料种植外,她心头仍抱着一个心思——一个连她都不敢承认的心思。

明明恨他,明明恨不得他别再出现,明明发誓再看到他她绝对会报复他,不会让自己的心再有任何动摇,可是真的面对他时,她却又抑制不住心底深处潜藏的渴望。

所以她找了一堆藉口,让自己有正当的理由,告诉自己,她答应他的条件绝不是因为他,她是为了那些香料,为了苏家发展,绝不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有他。

她连自己都骗了,却骗不过莲姨。

苏曼睩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十指紧紧纠缠成结,就像她心头的那道情结,锁着她的心,让她脱困不了。

许久,她才缓缓启唇。

“好,莲姨,我答应你。”

从东北回来后,她会招婿,会成亲,会彻底地——忘了他。

第五章大户人家的事总是传得特别快,特别是备受瞩目的苏家,因此不到一天南曦城就开始流传旺伯拿竹帚打人的事。

为何打人?看到详细经过的人说,是那个休离苏家大姑娘的男人竟然到苏府了。

这话一出,城里的人都沸腾了。

尤其知道那个男人竟然就是住在饕珍楼的那名俊美公子时,所育人都好奇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怎麽这公子竟住在苏家开的饕珍楼,他不是休掉苏大姑娘了吗?不是听说苏严两家已经有嫌隙了吗?当年苏大姑娘被休回家时,苏老当家大怒,将严家在南方开的分铺全数并吞,这事让严家亏损不少,负债累累,最后只好卖掉北方的几间铺子还债,虽然严家还在,可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事在当年可轰动了,到现在还是有人会拿这事来喀茶闲聊,人人都知苏老当家可说是恨严家到底了。

现在那个休离苏大姑娘的严家少爷竟然敢进苏家,这不是找死吗?不过听说苏大姑娘对严家少爷态度极好,一点都没有怨恨,这一点都不像那个睚皆必报的苏大姑娘呀!难道苏大姑娘对严家少爷还有情?这个中详情扑朔迷离,将城里人挠得心痒痒的,每天都有新的流言传出,传得沸沸扬扬。

对於城里的纷纷扰扰,苏曼睩全然不知,她早出发前往东北。

华丽的黑色马车在官道上行走,前行的两匹棕色骏马毛色光亮,一看就知是难得的好马,马车周围有十几名护卫跟随,保护小姐的安全。

这等阵仗可让唐吟风咋舌,早听闻苏老当家对女儿的疼爱,他这下可见识到了。

而且这些护卫都知道严非玺的身分——苏父早吩咐过了,要好好提防这个人,绝不许让这人接近小姐。

苏曼睩则一直待在马车里,到落脚的客栈时也是在房里用膳,跟在身侧的碧落将小姐护得紧紧的,一看到严非玺就瞪人,不许他靠近小姐。

因此出发十天了,严非玺完全没机会跟苏曼睩说到话。

面对这情形,严非玺摸摸鼻子,唐吟风则幸灾乐祸。

“看看,防你跟防贼似的,我看这阵仗就是针对你的。”

唐吟风靠近严非玺,对妤友说着风凉话。

严非玺往后看一眼马车,他感觉得出来苏曼睩在避他。

之前见面她的眼睛总是不避不闪地直视他,可这几天她的眼睛从不跟他对上,就算他跟她说话,她仍是垂着眸,而她身边那个丫头就会挡在身前,要他离她家小姐远一点。

她不再开口,而是沉默,这十天里她几乎是安静的。

这样的反常让严非玺皱眉。

“不过你弥补就弥补,干嘛还要人家跟你同行?非玺,你在想什麽?”

唐吟风完全看不透好友的做法,加上那天在苏府他看着严非玺暧昧的举动,那摆明是调戏!这不禁让唐吟风狐疑,

“喂,你该不会对苏大姑娘动心了吧?”

动心?严非玺终於将注意力转到唐吟风身上,微挑眉,像是听见什麽神奇的事。

“你说我对苏曼睩动心?”

这怎麽可能,他只是想为过去的错待弥补……虽然开出要她同行的条件确实是蓄意的,或许是看不惯她沉静的模样,或者是想逗她,想看她会有何反应,所以他临时加上这个条件。

再说,反正她也是要去东北,从南曦城到东北的陌沙城至少要一个月,一个女子出远门总是不安全,所以他说同行也是想保护她——虽然苏父摆出的阵仗让他觉得他似乎才是那个对苏曼睩有危险的豺狼虎豹。

总之,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补偿,跟心动是没关系的。

“你想太多了。”

严非玺承认苏曼睩让他觉得有意思,可只是因为她的个性和当年不同,加上亏欠,才会让他将苏曼睩记挂在心里,等他弥补完她,愧欠消失了,两人就没关系了。

真的是他想太多吗?唐吟风搔头,还没将自己的不信说出口,严非玺就轻扯缰绳,将马儿调转回头,骑到马车旁,一名护卫立即上前挡住严非玺。

“严公子,有事吗?”

严非玺不理护卫的问话,直接对着车帘开口。

“苏姑娘。”

他觉得自己受够传话了,他一定要和苏曼睩说到话。

见严非玺要骚扰自家小姐,护卫的态度立即强硬起来。

“严公子,请不要打扰小姐休息,有事我会帮你转达。”

“不行,这事我一定要亲自和你家小姐说。”

严非玺也很坚持。

护卫沉下脸,

“严公子,请别让我们为难。”

这话一出,马车停了下来,众护卫皆面色不善地看着严非玺。

唐吟风赶紧过来打圆场。

“别这样别这样,同行的人干嘛闹这麽僵呢?”

先对护卫安抚,他再朝严非玺道:

“非玺,你有什麽话一定要跟大姑娘说,让人传达不行吗?”

说话时,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要姓严的别闹事。

严非玺不理会唐吟风的眼神,对紧张的气氛也无视,俊庞勾着浅笑,

“当然是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再加一句,

“跟东北的事有关。”

然后看向护卫,笑弯眸。

“这可是重要的事情,应该不是小小的护卫能转达的吧?”

一听这话,唐吟风就冒冷汗了,四周紧张的氛围更是一触即发。

这严非玺绝对是故意的!

“住手。”

正当唐吟风觉得双方会打起来时,马车里有人出声了。

一听到主子下令,对峙的护卫立即退开。

苏曼睩没撩开车帘,声音是一贯的冷淡。

“公子要说什麽?”

严非玺驾着马靠近车帘,等了等,没见人出来,

“我习惯跟人面对面说话。”

又顿了顿,再加一句,

“这是待人接物的基本,相信苏姑娘在商场多年定也懂这礼仪。”

马车里传来抽气声,随即车帘被重重拨开,貌美丫头气呼呼地冲出来。

“你这——”

“碧落。”

清婉的声音制止丫鬟,苏曼睩探出身子,美眸望向严非玺,小脸沉静,

“公子要跟曼睩说什麽?”

她终於正眼看他了。

这让严非玺感到愉悦,狭眸弯弯,本就俊美的脸庞让人更移不开眼。

“终於肯跟我说话了吗?”

苏曼睩微愣,因他的笑容和话,然后随即冷下脸,

“若公子只是想逗人,恕曼睩不奉陪。”

“等等。”

见她要进入马车,严非玺立即拉住她的手,可才碰到一下,苏曼睩就立即抽回手,沉着脸看着他。

“公子,请自重。”

她的手腕好细,仿佛一折就会碎了似的……掌心还留着那纤弱的触感,隐隐挠着严非玺的心。

而她戒慎的模样则逗笑了他。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过显然苏曼睩不觉得好笑,小脸仍是冰冷。

严非玺只好摸摸鼻子,

“我只是想告诉苏姑娘,今天恐来不及入城,晚上要露宿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重要的事?”

苏曼睩有点不敢相信,更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严非玺耸肩,望着她的眼神认真又无辜。

“食衣住行可是人生大事,当然重要。”

“……”

苏曼睩无语,只能瞪着他,然后甩袖进入马车。

看着被主人愤怒放下的车帘,严非玺弯唇,眼泛笑意,他觉得自己这十天的郁闷消解了,心情终於偷悦了。

而将一切看进眼里的唐吟风心里更是怀疑,他可是第一次看到严非玺这样逗一个女人。

瞧严非玺那像偷吃到鱼的笑容,哪还有之前的烦闷,这几天他的心情明明不是很好的。

可现在苏大姑娘理他了,而且似乎还被他惹恼了,他就高兴了。

这……说他没动心,这是真的吗?树林里,马车停驻,周遭起了几堆篝火,马匹被系在一旁的树干上,低头吃着草。

虽然已近春初,东北的天气仍是寒冷,宽敞的马车里摆着暖炉,苏曼睩半躺在锦榻上,一旁的小茶几上放着几个鎏金漆盒,还温着一壶热茶。

她穿着蓝白湘绣的貂皮小袄,青丝没绾起,柔顺地披在肩侧,膝上盖着温暖的蚕丝被。

碧落拿着一块薄薄的面皮,从漆盒里夹了几片肉,再放上一些素菜,将面皮包好,递给小姐。

出门在外,吃用当然不比在家,加上此时已在东北境内,东北的食物当然不如南方那般讲究,他们以面粉和肉为主,最常见的就是用面饼夹肉吃。

苏曼睩接过面饼,咬一口,略硬的口感让她皱了皱眉。

“小姐,吃不惯吗?”

碧落问,一边帮小姐倒茶,让她好入口。

苏曼睩端起茶喝一口,将嘴里的食物吞入,正要开口时,车帘却被掀开,没得到主人同意,直接进入。

碧落看到来人就怒嚷,

“谁让你进来的?护卫在干嘛……”

“吃这个吧。”

不理会碧落的气嚷,严非玺将手上的木碗递到苏曼睩面前,冒烟的木碗飘着肉香。

“我们不吃你的东西……”

“你想让你家小姐挨饿吗?”

严非玺淡淡地撇开碧落,碧落立即噎声,因为她看到木碗里不只是肉汤,还有熬烂的米粒。

这食物确实合小姐的胃口,碧落只能闷闷住口。

见苏曼睩不接过木碗,严非玺直接拿过她手里的面饼,将木碗放到她手上。

“吃吧。”

然后咬下手上的面饼。

苏曼睩愣住。

“那我咬过了……”

“哦。”

严非玺点头,三两口吃掉面饼,主动地为自己倒杯热茶喝下——用的当然是苏曼睩喝过的茶碗。

苏曼睩傻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非玺却是态度自然,夹了块肉放进嘴里,见她还不吃,挑了挑眉。

“还不趁热吃?”

然后对她轻佻地眨眼。

“还是我太好看了,让你看傻了眼?”

苏曼睩瞪他一眼,想赶他走,可手上的肉粥又让她不好意思赶人,只好低下头,拿起汤匙,安静地吃东西,不理他。

唔……奇怪,怎麽觉得她连吃东西都那麽好看?再夹块肉放进嘴里,严非玺盯着她,怎麽也看不腻。

苏曼睩却受不了了,忍不住抬眸瞪他。

“你看什麽?”

带着恼怒的口气,隐藏着心里的不自在。

严非玺想了想,然后对她笑,很是无赖地。

“不知道,就是想看。”

这人……苏曼睩微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这种人愈理他他愈开心,她只能懊恼地低头,继续喝粥,不再理他。

她不理他,严非玺也无所谓,不过旁边的小丫头却很碍眼。

“喂,你去吟风那里用膳吧,他那里煮了锅肉粥。”

茶几上这些粗糙的食物绝对不合她们的口味。

碧落才不肯。

“我怎麽能让你和小姐单独在马车里!”

老爷嘱咐过的,绝对不能让严非玺靠近小姐,要是让老爷知道严非玺进来马车,他们就完蛋了。

“要出去一起出去。”

她才不会让他和小姐在一起。

这丫头真烦。

严非玺撇嘴,乾脆拿了漆盒,坐到车门口,

“我待在这总行了吧?”

“不行,仿……”

“碧落,你去吃东西吧。”

苏曼睩开口。

碧落一直忙着照顾她,一定也饿了。

碧落犹豫地看向小姐,

“可是……”

“放心,有护卫在。”

她想护卫没阻止严非玺进来马车,定也是这碗肉粥的关系。

既然小姐这麽说了,碧落只得乖乖离开,离去前还不忘警告,

“你只能待在车门,绝不能进去里面。”

然后才不甘不愿地走下马车。

严非玺根本没把小丫头的警告听进耳里,背靠着车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幽微的火光映照着小脸,可能是热粥的关系,白皙的脸颊微红,红澄澄的柔唇,微启的个嘴含住汤匙……严非玺放下手里的食物,喉结滚动了下,苏曼睩却在这时抬眸望他,清澈的秋眸让他有点狼狈地别开眼。可心头的躁动却仍在。该死,他是怎麽了?

“谢谢。”

突来的话让严非玺微讶,他看向她。

“什麽?”

苏曼睩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别扭。

“粥,谢谢。”

“哦,不客气。”

严非玺笑了,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还要吃吗?”

“不了。”

苏曼睩摇头,见他弯眸望着她,这曾经是她希冀的画面……心口抽紧,她默默垂下眼。

这是当年的她垂涎却不可得的,却在现在拥有……苏曼睩不禁胸口泛酸,觉得讽刺。

原来,在她不是他的妻子后,她才能得到他的温情。

严非玺没发现她心里的悲凄,只是望着她,觉得移不开眼。

马车里顿时静默,直到低缓的埙声在静夜里奏起。

苏曼睩怔愣地抬眸,他手里拿着乌陶做的埙,指间按着音孔,低低地吹出悠远的曲调。

薄薄的月光映在他身上,一袭紫衫衬出他的俊雅,修眉长眸,就如同初见的那一晚……那一晚,她遗落了心。

乌瞳晃过一抹水光,苏曼睩迅速低下头,站起身,身上的蚕丝被滑落。

严非玺停下动作,讶异地看她。

“怎麽了?”

苏曼睩没回应,仅是掠过他走下马车,然后快步地往林子里走。

“小姐,怎麽了?”

碧落也愣住,急忙起身。

“别过来。”

苏曼睩命令,脚步没停,反而愈急。

碧落虽然担心,可又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只能焦急地站在原地。

严非玺皱眉,从马车里拿了披风,跟在她身后。

他不懂她怎麽了,好好的,怎麽突然闹起性子?而且林中湿冷,她只穿着貂皮小袄可不行。

知道他跟在身后,苏曼睩的声音极冷。

“走开,别跟着我。”

这时候她最不想看到他。

“你在生我的气?为什麽?”

他哪里惹到她了?严非玺不知自己做错什麽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严非玺不解,却不许她这般折磨自己,快步上前,将披风披在她身后。

“披着,小心着凉。”

苏曼睩却不能忍受他的接近,

“走开!”

她用力推开他,任披风掉落,然后她转身就跑。

严非玺捡起披风,追上去。

“苏曼睩!”

他也怒了,抓住她的手。

“你就算跟我生气也不需要这样,将披风披上!”

她的手都冰了。

皱紧眉,严非玺强硬地要将披风围上,苏曼睩却是激烈挣扎,心里充满愤懑。

“放开我!”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一点都不需要!当年他从没关心过她,没对她笑,没正眼看过她,他只会讥讽她,让她难堪,让她受尽羞辱……那一晚,她根本不该去北扬城,根本不该去看他,根本不该注意到那埙声……那她就不会那麽傻,傻得连自己的自尊都不要,卑微地乞讨他的一点温柔。

她恨!恨他,也恨自己。

“滚开!别碰我!”

苏曼睩激烈地咬他的手,使劲推开他,过大的力道也让自己往后退了数步,踩进后头的草丛。

“啊!”

脚踝突然传来刺疼,苏曼睩皱眉,软下身子。

“怎麽了?”

严非玺急忙上前,眼睛看到一条青影在草丛里滑动。

是蛇!

“你被蛇咬到了?”

他赶紧抱起她。

“放开我!”

她仍推他。

“苏曼睩!”

严非玺彻底怒了,

“你闹够了没?”

他又急又怒,就怕那蛇有毒。

将她放到树干前,他掀开罗裙,脱掉她的鞋袜。

“你做什麽……”

苏曼睩要抽回脚。

“别动!”

严非玺用力抓住她的右腿,小巧的纤足雪白如玉,被咬的伤口透着青紫。

严非玺低头吮住伤口,用力吸着。

苏曼睩忘了挣扎,怔怔地看着他。

他不怕有毒吗……严非玺吐掉嘴里的血,见是红色的,终於松口气。

“还好没毒。”

从怀里拿出巾帕,小心地包紮伤口,一边包紮一边叨念着。

“跟我生气也别乱跑,这可是树林!瞧,不就踩到冬眠的蛇了,没睡饱被吵醒的蛇可是很凶的。”

苏曼睩不语,只是沉默地咬唇。

严非玺轻叹,她这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让他有再多气也消了。

“怎麽了?我做错什麽也得告诉我吧?”

他做错什麽?不,他什麽也没做错,是她忘不了过去的一切,是她仍奢求着……无法遗忘。

她眼里的痛楚揪疼严非玺的心,这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当年,她总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那时的他可以无视她的痛,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心疼了。

手掌轻轻地抚着小脸,手指碰着唇瓣,不让她再咬唇,在柔唇因指尖而轻敌时,他靠近她,眸光与她纠缠。

在她轻颤的注视下,他终於覆上那张一直诱惑他的唇。

他的吻很温柔,暖热的唇瓣吮着她,柔软的舌尖舔过柔唇,轻轻地探入檀口,啜取着小嘴里的清甜。

一丝丝,一点点,再加重索取,却又怕弄疼她,宛如她是易碎的珍宝。

这跟她记忆里的亲吻完全不一样。

那一天,他喝醉进房,在她扶他上床时,他却粗暴地将她压在床上,蛮横地啃咬她的唇,撕碎她的衣衫,像只凶猛的野兽将她吞噬,狠烈且不留情地侵占她。

被破身的疼让她抽搐,疼得求饶,痛得流泪,可得来的是他更野蛮的侵入,就像利剑般狠狠刺破她的身体。

出嫁前她就听莲姨说过床第之间的事,却没想到这麽疼。

可是身体虽然疼痛,心里却有着满足。

至少,她终於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她以为他终於不再讨厌她,以为他愿意跟她做真正的夫妻了。

没想到醒来时,得到的却是他的鄙视和怒骂。

“你竟敢派人对我下药!”

醒来时,看到床上的痕迹,还有赤裸的她,他愤怒难忍。

他记得他吃了下人端来的晚膳,然后就开始头晕,全身燥热,等他醒来时,却是在自己床上,而身边竟躺着她。

自从她进门后,他从来没在这间房里过夜,也从来没碰过她。

“下药?”

忍着酸痛的身子,她不懂他的意思。

“呵,少假了。”

他冷笑,眼里满是不屑,

“想不到堂堂的苏家千金竞连这种下流手段也做得出来。怎麽,这麽饥渴?没男人不行吗?”

她瞪大眼,锦被下的身体隐隐颤抖,他伤人的话让她心头的冀望云时冷却,只余一片冰冷。

“不是,我没有……”

她想解释,他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若寂寞的话,我不介意你找别的男人,最好将严家闹得天翻地覆,让老头看看他的好媳妇有多淫荡下贱!”

他笑得冷讽,对自己的妻子完全不留情面。

她不敢相信他竟这麽说。

“你怎麽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她是他的妻子呀!

“为什麽不行?”

他嗤哼,薄唇勾出冷笑,

“敢要手段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待会我会让下人送药来,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第二次。”

他才不会让她生下他的种,让她和老头得逞。

“我警告你,你最好乖乖把药喝下,别让我亲自用灌的。”

丢下威胁,他毫不留情地离去。

而她又被抛在这间房,雪白的胴体布满他粗鲁留下的痕迹,她就像块破布,残破地躺在床上,独自吞下所有的痛和泪。

那时的心酸和心痛苏曼睩永远记得,因此在他疼惜的亲吻下,她不停地颤抖,心里潜藏的恐惧让她害怕。

当他离开她时,她几乎是僵着身体等着那记忆里的辱骂——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吞忍,绝对不会!可他什麽都没说,只是捡起地上的披风,温柔地替她披上,再背着她走回马车。

趴在他的背上,苏曼睩不知所措了。

咬唇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她垂下眸,心头泛着酸楚。

为什麽……为什麽当年的他不这麽对她呢?他现在的温柔,只让她觉得痛苦,只会让她一再的想到以前,当年的痛还埋在她心里——不能忘,也无法忘。

“伤口还疼吗?”

背着她走在树林里,淡淡的月光从枝叶间洒落,他的声音轻柔如风,怕惊着了她。

背上的她好轻,纤细的四肢仿佛一揉就碎般,让人不由得想细细呵疼。

严非玺想,她太瘦了,要多养点肉才行。

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停下脚步。

“曼睩?”

睡着了吗?柔软的小手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小脸埋在他肩侧。

“不疼。”

他笑了,再次迈开步伐。

苏曼睩轻轻合上眼。

曼睩,你必须彻底忘了他——莲姨的话在脑海响起。

会的,她会的。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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