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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阵柔韵轻飘,若有若无,如梦如幻,自七弦之上渐次传出,旋即融入四周。

紫缘所奏这一曲,叫做“梅花三弄”,曲调安详雅致,正表现了梅花映雪、静谧高洁的姿态。

但闻室中乐音悠扬,周遭似有阵阵琴声应和,竟分不出是否为弦上所奏。

先前穆言鼎琴声满含杀伐之意,这时紫缘奏起如此清雅的曲子,气氛登时为之舒缓。

穆言鼎神色肃然,端坐倾听,两名童子站在当地,听着琴曲,虽在房中,眼睛却似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神往不已。

紫缘按弦理韵,再弹一阵,琴声之中如有暗香浮动,令人乍感心旷神怡,仿佛置身梅林疏枝之间,身心俱受洗涤,通体舒泰。

忽然之间,房中响起一声高亢琴声,突兀之极,有如利刃划破了一匹柔绢。

此时紫缘百虑皆息,全心全意地弹奏琴曲,突然听到这干扰之声,不觉一怔,眼光一望,却见穆言鼎已从另一个小童手中取过瑶琴,铿铿而奏,曲调与先前一般雄劲迫人。

紫缘见他脸上神情森然,显是有意作对,登时了然,心道:

“这位老先生可当真是姜桂之性。”

当下也不在意,面露微笑,心平气和地弹将下去,旋律动听依旧,丝毫不为穆言鼎峻峭的琴声所动。

穆言鼎向来自负深明琴理,武功精强,但是武功上已输给了黄仲鬼,今日弹琴论道,居然又被一个年轻姑娘说得哑口无言,而听闻紫缘奏曲,音律造诣之深,实堪称不世之艺。

惊愧之余,忽尔恼羞成怒,心想:

“你说我的琴音走上了偏路,且瞧瞧你又有何能耐?”

便即十指抚琴,再奏起那曲“将军令”,威势赫赫,曲意和紫缘所奏“梅花三弄”大相迳庭,全然格格不入,声调却越发激昂,如滚滚潮水般盖过了紫缘的琴声。

紫缘嫣然一笑,也不生气,手法依然轻巧,曲调却渐渐急促起来,虽不及穆言鼎琴声强劲,却是每个拍子都巧妙地落在“将军令”符节之间,顺其自然,如同一枝寒梅在严冬风雪中摇曳生姿,流露不畏冰霜的气概。

穆言鼎的琴声以威不可当之势袭来,文武七弦琴的琴声却始终微而不衰,在“将军令”的威猛气势中流荡自如。

穆言鼎连催琴音,越弹越是响彻四方,两名童子身处室中,已然不能支持,不及向穆言鼎请示,已跌跌撞撞地逃出房外。

穆言鼎见紫缘不动声色,仍是信手抚琴,状甚悠闲,心中越怒,琴声陡然达于极盛,一番轮指造出繁密之极的铿然巨响,凌厉无俦,打算一举淹没紫缘的琴音。

便在这时,文武七弦琴的声音渐缓渐细,几不可闻,化成一丝幽咽,却是绵绵不断。

穆言鼎呆了一呆,这如万箭齐发般的声势顿时没了目标,全部落在了空处,好似变成了断线风筝,东飘西飘,不知所措。

本来威武无匹的乐曲,一转眼间便即瓦解,音调乱成一团。

穆言鼎脸色一变,自知出丑,连忙重整琴音,却听紫缘琴韵再起,翩然如舞,仿佛历经暴风雪后的梅苞坼放,曲调极尽精妙,丝毫未受穆言鼎所影响。

穆言鼎楞楞地坐着,忽然推开瑶琴,长身站起,朝紫缘躬身长揖,道:

“多谢姑娘,惭愧、惭愧!”

紫缘起身回礼,说道:

“老先生行此大礼,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不知轻重,得罪了穆老先生,希祈海涵。”

穆言鼎摇摇头,长叹一声,道:

“紫缘姑娘,老夫告辞了。”

回身走出房外,竟不拿回文武七弦琴。

穆言鼎离开紫缘房中,到了走道转折处,龙驭清已等在那儿。

原来龙驭清命穆言鼎进房,自己一直待在门外,探听房中对答,并不现身,以免紫缘有所警觉。

龙驭清道:

“穆先生可有斩获?”

穆言鼎又摇了摇头,道:

“老夫无能,愧对掌门。这文武七弦琴,非掌门所能拥有,亦非老夫所能拥有。我数十年来的苦练,得益不如今天一日。”

龙驭清眉头一皱,道:

“穆先生何出此言?”

穆言鼎却不回答,说道:

“掌门,我活了七十多年,大半心力都费在皇陵派上,若掌门肯念老夫有此苦劳,请应允老夫一个请求。”

龙驭清大奇,心道:

“穆言鼎素来要强好胜,鲜少出言求人,到底有何古怪?”

当下并不答应,说道:

“你且说来听听。”

穆言鼎道:

“老夫斗胆,希望掌门放了这位紫缘姑娘,还她自由。”

此言一出,龙驭清勃然变色,道:

“为什么?”

穆言鼎说道:

“这紫缘本是无辜,掌门既已不可得知文武七弦琴之秘,又何必牵连于她?此女才艺非凡,远胜于我,老夫日后还欲向她多多请教。如此为难一个姑娘,亦不免于我皇陵派威名有损。“龙驭清本想让穆言鼎诱使紫缘弹奏文武七弦琴,藉此观察其中奥妙,没想到他不仅一无所获,居然还为紫缘说话,不禁大怒,却不发作出来,只是冷笑几声,道:

“我不能得到文武七弦琴中的武学?嘿嘿,岂有此理!”

一回身,举步便行,忽又停步,道:

“这”罪恶渊薮“之中,多的是稀奇古怪的刑罚。这紫缘一日不说,便叫她多受一日苦楚。要是到了夺香宴还不说,哼哼,那就让寇非天他们慢慢去料理罢!”

自此之后,一天天接近八月十五,随着夺香宴之期逼近,文渊和大小慕容、蓝灵玉等也已准备出海,这日已进了永定府境内,在乐亭县落脚,随时都可出海前往红石岛。

夺香宴将至,滨海城镇皆可能有来自武林各路的奸邪之徒,是以华瑄和云霄派诸女仍留在京城附近,以免惹人注意,多生事端。

自文渊看了四非人的夺香宴礼单,本料想紫缘暂可平安,后来听慕容修对莫非是似乎甚为忌惮,心中又感担忧,数日来一直坐立不安,难以定神,来到乐亭,仍是如此。

小慕容见他连日忧心如捣,心里不忍,想找个法子让他心情转好,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是八月初十,明月未圆,离夺香宴已只五天光景。

慕容修故意出手豪阔,当夜选了一间富商巨贾来往的客店投宿,避开武林人物,以免多生事端。

多日路程之中,四人都是各住一房,今日自也相同。

因为有蓝灵玉同行,文渊和小慕容也不好意思同住。

只是一路上蓝灵玉心事重重,文渊想问她何以未曾与石娘子等回巾帼庄,竟是不得其便。

次日一早,文渊醒来,颇感气闷,推开了窗子,遥望出去,只见远方便是浩瀚汪洋,海天一线,无穷无尽。

文渊心道:

“那什么红石岛,便是在这大海之中,说不定紫缘已经到了那里。”

他站在窗边,闭上双眼,隐隐似闻波涛之声在耳边响起,心中思绪也如潮水起伏:

“这次若能救回紫缘……不,是救回紫缘不可,以后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她。紫缘也好,小茵也好,师妹也好,不管谁出了意外,对我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过。”

想着想着,文渊睁开了眼,双掌朝着自己,凝视掌心,心道:

“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很容易失去。我懂事以来,未曾见过爹娘一面,师父养育我长大,此时却也已过世。任师叔将文武七弦琴赠送与我,也被龙驭清夺去。在长陵地宫,我又差点失去了小茵。这一次,又让紫缘身处险地。人生在世,能掌握的事物真是太渺茫了。”

一时之间,文渊也不知是否该长声嗟叹,只是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忽然之间,他瞥见海滩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从海潮中跃出,回到岸上,又跳入海中,举动甚奇。

文渊好奇心起,极目眺望,见那身影隐约是个女子,瞧那身法姿态,似乎便是小慕容。

文渊心道:

“大清早的,小茵在那儿做什么?”

他不知小慕容水性如何,见她在海中跃进跃出,生怕她一有不慎,失足陷入海涛之中,当即跳出窗外至平地,飞快朝海边奔去。

他使开轻功,飘逝如风,不多时便到了海边。

只见小慕容的外衣放在沙滩上离海甚远处,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短衫,全身上下湿淋淋地,呼吸微显急促,尚未平复,又往海里跳去。

文渊奔将过去,只听“哗刺”一声,浪花四溅,小慕容又从海中窜了出来,见到文渊在面前,似乎吓了一跳,随即笑道:

“你可醒啦?”

文渊微笑道:

“最近挺累,今天起得迟了。你在这做什么?”

小慕容脸上微红,发际水珠在阳光下闪亮不定,神态更增娇艳,只听她轻声道:

“也没什么,练练游水罢啦。”

说话之际,显得颇为忸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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